第96章

  “世上希望我活着的人,一只手都数得过来,不过你并不在其列。”黄一掩饰功夫不怎么样,顾轻知道他藏有秘密,甚至说出暗门,诱使他离开这些事也只是验证他的猜测,但胸膛上这把冰冷的匕首,还真不在他预料之内。
  他已经天怒人怨到,随便一个深山出来的孩子都想要杀了他的地步吗?
  顾轻的冷静刺痛了黄一的眼睛,他凄然无助地捂着脸,眼底是深深的绝望,他道出了实情:“我爹叫黄栖,正是柳城的守城大将。”
  “我出来就是为了找他回去,和爷爷见一面。可是他却已经死了,死后也不得安息,尸首分离,我爹的头就插在北漠军旗上。”
  “而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他的脸色愈发苍白起来,低喃地絮絮说着,眼底闪过悲凉、绝望、痛心,最后定格在仇恨上。
  “边境军为什么迟迟不来救援?卡戎寨明明早就知情为什么不上报消息?如果不是他们故意拖延,柳城不会被攻破,我爹不会自绝而亡,无数人都不会死去。”
  “我爹到死都不知道他等待的救援根本不会来,就因为边境军有更重要的人要救,他们希望边境乱起来,才有借口施压皇城。”
  那个人是谁,不言而喻。
  “先生,如果我没有偷偷跑出来就好了……”他突然说出这句话。
  从在街上听到的黄将军,到知晓造成这一切的真凶,他煎熬了日日夜夜,辗转反侧,恨不得一切都没发生过。
  无数次他不想要找爹了,他想回家。
  顾轻出奇地安静,不出声,也不动容,有些事的对错不是一两句就能说清的,他也无心去辩解。
  按住血流不止的伤口,慢慢坐起,他有些疲惫地闭了眼,低声道:“你在这里对我动手就没想过自己的下场?昨夜的药和刚才的药里加了不少东西,也算有点脑子,但我杀你,只需一掌。”
  看着他胸腔蜿蜒的血色,听着毫无波动的声音,黄一喉头滚动,挤出干涩的声音,“先生要杀我,我绝不反抗。身为人子,我既然知道真相就不得不为爹报仇,不得不为我爹手底下枉死的士兵报仇。”
  黄一颓然坐在他身前,刚才那一刺已经耗光了他全身力气,连起身也做不到了,脸上是一种已经知道自己结局的平静。
  顾轻终于睁开眼,脸上依旧淡淡的,他伸出手握住刀柄,这把他送给黄一的匕首没想最后用在了自己身上。他笑了笑,咬着牙将其拔了出来。
  黄一睁大眼睛也找不出他一丝表情变化,他想,巫姐姐告诉他刺得深些,一击毙命才能活下来,他到底还是下不了这个决心。
  “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这一切也算是我的报应。”欠下的债总是要还的。
  顾轻深深地俯视着稚嫩的黄一,以他作出的那些事,世人但凡不那么愚昧,早该看穿他的真面目。总该有人有勇气,有胆识,敢于做些什么,敢于让他为曾经的一切付出代价。
  他轻轻叹了口气,“你做得很好,只是不该这么快动手,至少应当在我蚀骨散发作之时,找个隐秘的地方,选择更锋利的剑奋力一击,事后连尸体都不用考虑怎么处理。”
  黄一眼神有些复杂,身体却在一瞬间紧绷起来,他知道自己不是顾轻的对手,但也不会真的坐以待毙。
  顾轻扔下那把匕首,摇摇晃晃地转身,背后一道灼热的视线紧紧盯着他,眼见他就要这样离去,黄一嘶声喊了出来:“你……你要去哪?”
  “你根本走不出去,山下有巫姐姐的人。”黄一犹豫片刻还是说出巫莞的存在。
  他心思摇摆,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说出来,也不知道顾轻为什么要放过他,他都做好死在这里的准备了。
  顾轻脚步没有停下,“回去吧,外面的世界虽广阔,但若还不清楚自己想要什么,想清楚、练好剑在出山,能活得久些。”他的语气有些怅然,带了点温柔。
  黄一惨白了脸,低头看了看手指上的血迹,再看到顾轻背后伤口不断涌出的鲜血,挣扎着想要站起来,却四肢无力,浑身虚汗,动一动都使不出劲,只能眼睁睁看着他往山下去。
  身后的惨声大叫越来越弱,顾轻每走一步,耳边的声音便小一分,视野中的黑暗愈重一分。
  他神情不变,自顾自地走着,林子里刮来一阵风,吹得乌发飞扬,直到眼前的树影晃来晃去,在也走不动了。
  他靠在一颗树下,安静地闭上眼,恍惚感受到自己像是在一艘慢悠悠航行的小船上。
  自从来到这里他很久没有安稳的睡上一觉,日夜发作的剧毒和躁动难耐的蛊毒已让他从眉梢到指尖,从肺腑到心头都疲倦到了极点。
  就这样吧,一觉睡去,或许醒来时又是下一笔因果债……他心神一松,身体渐渐虚弱,疲倦如同潮水将混沌的意识无声吞噬……
  伴随着清灵的声音响起,靠着树干的男人垂下头,彻底没了呼吸。
  而在不远处,两道人影衣衫凌乱,身上到处是被烟熏过的痕迹,却顾不得其他,翻身下马朝着山上赶来。
  可他们终究来迟了一步。
  情终
  ◇第81章
  深夜,归途工作室的灯火在城市的脉搏中孤独闪烁,宛如一座不眠的孤岛。
  顾轻坐在办公椅前,白色衬衫的袖口挽至小臂,修长的手指在键盘上敲出急促而精准的节奏。
  偌大的空间里,只有他规律的呼吸声和键盘敲击声交织回荡。
  最后一封邮件发送成功,顾轻疲惫地靠向椅背,捏了捏眉心。
  为了那个至关重要的家居设计行业大赛,他已连续加班半个月,家都快成了陌生的地方。
  关机,起身,他摸索着走向黑暗的外间办公区寻找空调遥控器。指尖还未触到灯开关,一阵轻柔的小提琴铃声突兀地划破寂静。
  来电人是宁宁,沈瑜的小名,即将与他共度一生的人,为此,他已经提前推掉了一部分工作。
  “宁宁,这么晚还没睡?”顾轻接通电话,声音带着掩饰不住的沙哑。借着手机屏幕微弱的光,他在堆满图纸的桌面上摸索找遥控器。
  “你还没下班,我哪里睡得着。”沈瑜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失真感更添了几分遥远。
  遥控器终于在打印机旁找到,“你先睡吧,别等我。”顾轻一边往办公室走,一边放柔了语气,习惯性地不想让对方担心。
  “开玩笑呢,快下来!我在停车场等你。”沈瑜的语调忽然拔高,带着一种近乎撒娇的抱怨,“偌大停车场就剩你的车了!你要是再说加班让我先回去,我可得代表你那些‘嗷嗷待哺’的员工举报无良老板压榨劳动力了!”
  顾轻唇角微扬,疲惫似乎被这熟悉的活泼语调冲淡了些:“无良老板这就下来,等我几分钟。”
  “也别因为想快点见到我就急匆匆的,别又像上次似的,车开到一半说忘带文件,我可不会再掉头陪你回来取哦!”沈瑜的声音含着笑意,但顾轻敏锐地捕捉到一丝……心不在焉?
  “就那一次,能不能放过我?”顾轻笑着摇头,关掉空调,锁好门,走向电梯。
  “不能!我决定在婚礼上就用这事开头,细数你七八件黑历史,让你那帮下属和朋友对你的完美滤镜碎一地!”沈瑜的声音听起来很是兴致勃勃。
  “那你可别后悔。”顾轻轻笑,语气宠溺。
  电梯“叮”一声到达,他对着电话说:“电梯到了,先挂了。”
  踏进电梯,里面已有乘客,西装革履的男人带着淡淡的酒气,眼神却清明锐利。
  “盛总。”顾轻点头致意。
  盛煜,合作过几次的品牌总监,工作上专业沉稳,私下以寡言闻名。
  盛煜靠着扶手,也微微颔首,沉默依旧。顾轻不以为意,低头给沈瑜发信息聊接下来的安排。
  电梯安静下行,抵达停车场时,盛煜忽然开口:“顾先生最近有时间吗?”
  顾轻脚步一顿,疑惑地看向他。
  “上次那件事,多谢了。”盛煜的语气带着一丝难得的、被酒精软化后的不自然,显然不习惯欠人情。
  顾轻了然一笑,摆摆手:“盛总客气了,举手之劳。”他此刻只想快点回到沈瑜身边,结束这漫长的工作日。
  盛煜似乎还想说什么,最终化作一句半真半假的玩笑:“看来下次给归途的定价权得提高一个百分点了。”
  顾轻也笑着回应:“这话我可记着了。”两人又简单寒暄了几句合作事项,便各自走向自己的车。
  沈瑜那辆显眼的红色跑车紧挨着顾轻的车。拉开车门坐进去时,沈瑜正靠在椅背上,闭着眼,似乎困极了。
  “从23楼下来花了十多分钟。”沈瑜没睁眼,声音拖得长长的,带着一股刻意强调的委屈,“顾先生是不是忘了我这个‘司机’孤零零在空荡荡的停车场等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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