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

  冰冷的戒指擦过皮肤,顾轻只觉一股热血涌上脸颊,是愤怒,也是羞辱,哪怕是当年沈母当着学校领导的面羞辱他,他也没觉得有此时此刻的难堪。
  他没想到沈瑜会找到这里,更没想到他会当着盛煜的面,说出这番话,他甩开捏得掌心生疼的那只手,“你说什么?”
  盛煜脸上的笑容也收敛了,他何等敏锐,立刻察觉到诡异的气氛和沈瑜毫不掩饰的敌意。
  他看了一眼脸色煞白、眼神复杂的顾轻,又看了看眼前这个如同护食猛兽般的男人,眼底闪过一丝了然。
  顾老板今天的心情不佳,想必和这位未婚夫脱不了干系。
  他极有风度,面对沈瑜的咄咄逼人也没有失态,只是微微颔首,语气平静带着职业化的礼貌。
  “幸会。我和顾总只是就项目上的问题展开讨论,归途在业内的实力越发不可小觑,全靠顾总的专业素养和对设计原则的坚守,令人十分钦佩。”
  他刻意强调了专业素养和原则坚守,将两人的关系定位在纯粹的工作层面,既回应沈瑜的挑衅,又保全了顾轻的颜面,同时不着痕迹地划清界限。
  说完,盛煜不再看沈瑜,转向顾轻,目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安抚:“顾总,具体细节我们邮件再沟通。时间不早了,我先送盛景回去。”
  他朝顾轻点了点头,又对僵在一旁的盛景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上车。
  盛景被这突如其来的修罗场吓得大气不敢出,接收到哥哥的信号,立刻像只受惊的兔子般钻进了副驾驶。
  盛煜利落地拉开车门,发动车子,黑色的轿车平稳地滑入夜色。
  留下顾轻和沈瑜在空旷的路口,像两座即将喷发的火山。
  沈瑜看着盛煜的车消失在街角,紧绷的神经非但没有放松,反而因为对方那番得体却暗含讽刺的回应和顾轻此刻冰冷沉默的态度,更怒火中烧。
  他猛地转向顾轻,通红的眼睛里燃烧着嫉妒的火焰,声音因为压抑的愤怒而微微颤抖:
  “顾轻!你他妈真是好样的,我们刚吵完架,我在公司坐立不安,半天都待不住,费尽心思打听到你在这里,巴巴地跑来找,结果呢?!就看到你和别的男人在这路灯底下有说有笑的!”
  “怎么?忙得连分出一分钟,给我回个电话的时间都没有吗?!!”
  他摇着头,脸上交织着浓烈的失望和痛楚,每个字都裹挟着刺骨的寒意:“我应酬回来,你问我对不对得起你的信任。呵……没想到这么快就轮到我说了,顾轻,你对不对得起我的信任?!”
  这番话,如同最后一根稻草,彻底压垮了顾轻在漫长煎熬的一天里,用尽最后力气强撑起的冷静与体面。
  “宁宁,”他声音很低,像蒙着层灰,抬脚走向自己停在路边的车,那辆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甚至有些破旧的代步工具,“你说你变得不认识自己了。”
  他没有看沈瑜,只是倚靠着车门,仰头望着那盏刺眼的路灯,光晕在他疲惫的眼底晕开一片模糊的氤氲。
  “你的确变得,”他顿了顿,每一个字都像从齿缝里艰难挤出,带着深重的无力,“我也快不认识你了。”
  他缓缓低下头,不再看那刺眼的路灯,目光落回沈瑜那张因愤怒而扭曲的脸上。胃部熟悉的、钝刀割肉般的隐痛开始加剧。
  这句话像一把重锤,砸得沈瑜心头剧震,但那熊熊燃烧的、被嫉妒和恐慌扭曲的怒火瞬间又将其淹没。
  随即是更汹涌的不甘和委屈,他不认识自己?他哪里变了?!
  眼前的顾轻,那疏离的姿态,那平静下掩藏的失望,都让他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慌。
  他猛地冲上前,一把按住顾轻即将拉开的车门。
  “我没有变!”沈瑜像被踩了尾巴的猛兽,激烈地反驳,声音嘶哑。
  顾轻的手被他按住,没有挣扎,只是转过头,目光沉沉地落在他脸上,却没有开口。
  沈瑜的声音还在继续:“你说清楚,我哪里变了?我看变的是你!你一直不肯让我见你家人,也不愿意答应先去领证!”
  “家人?”顾轻轻轻重复着沈瑜刚才的话,嘴角扯出一个苦涩至极的弧度,胃部的绞痛骤然尖锐起来,让他额角瞬间渗出冷汗。
  这件事说来也是他的错,他早把沈瑜当成他的家人,没有将父母的事告诉他,可要他怎么说呢?
  有些回忆太过痛苦,哪怕是一丁点的回忆,都会让亲历者悲切不已。
  这些年他已经觉得自己足够强大,但一想到父母,便头疼难忍,心悸伴随着冷汗冒了出来,他有些难受的捂着胸口。
  沈瑜没注意到这些,他通红的眼睛里情绪翻涌,“我舍弃了沈家的一切,放弃养尊处优的生活,可你这么多年父母是干什么都不和我说,我除了知道你的名字,大学之后的经历,什么都不知道。”
  “我也会害怕,会担心,你那么优秀,万一你后悔了,看上别人了,我该怎么办?”
  他话里带着深深的害怕和担忧,的确很不像沈瑜的风格。沈瑜一直是自信、热烈的,像是骄阳,一出现就是人群最闪耀的焦点。
  顾轻忍不住想,究竟是他变了还是沈瑜变了?
  ◇第91章
  “这些话,你从来没有说过。”
  “你要我怎么说呢?过日子的是我们两个人,我的家庭险些让我们在这座城市生活不下去。你从来不提你家里,我以为你那边情况也差不多,烂摊子够多了,我又何必在提。”
  沈瑜的声音低了下来,带着顾轻从未见过的颓丧,即使当初创业失败,面临牢狱之灾,也没有过的颓丧。
  顾轻嘴角扯出一个苦涩至极的弧度,“我们终于都在各自的领域站稳了脚跟,不用再担心在偌大的城市四处搬家,不用在看任何人的脸色,可为什么……”他声音低哑,带着巨大的困惑和深入骨髓的疲惫,“却变成了这样?”
  为什么他离开几天,一回来,家里就全变了?
  这是对他一直在逃避,拒绝面对作出的惩罚吗?
  “或许我们都没变,只是有些事,身不由己。”沈瑜同样困惑,明明那么艰难的路都走了过来,一切都在好转,为什么他们会吵架,吵得比过往都要激烈。
  清醒过来后他才倏然明白自己刚才的口不择言,有多么的伤人,他怎么舍得这么对顾轻说话?
  也许顾轻说的没错,他的确变了,变得自大,变得口无遮拦,也变得更贪心。
  临走时沈母的哀哀恳求再次浮现在眼前,换做半年前,沈父递来的台阶,他内心都将挣扎犹豫许久是否要踏上。
  但他们要结婚了,这给了沈瑜很多借口,家里当年的反对不外乎觉得顾轻配不上他,夹杂一些为了利益而来的揣测,时间已经证明了这段感情的纯粹真挚。
  他深爱着顾轻,顾轻同样也爱着他,彼此已经分不开。
  如果不是看到最终结果,父母为何会突然松口,沈瑜花了三分钟思考,点了点头。
  父母再有错做子女的难道还能一辈子不管不顾,他们已过而立之年,有些事该向前看。
  “是啊,身不由己……”顾轻望向他的眼神仿佛穿透了此刻的喧嚣,看到了很久很久以前。
  他看到了那个阳光很好的老小区,斑驳的墙皮也挡不住满室的暖阳。
  他熬夜画图,沈瑜就趴在油腻的小饭桌上研究项目书,偶尔抬头,撞上彼此熬红的眼,相视一笑,疲惫里全是踏实的暖意。
  那时的沈瑜刚刚为了他斩断与沈家的所有联系,像只被拔光了华丽羽毛的雏鸟,带着一身与家里决裂的伤,却有着惊人的韧性和纯粹的爱意。
  他看见沈瑜笨拙地学家务,去做兼职,大汗淋漓的回来,拿着一百块说原来赚钱这么不容易,那他要更努力才行,要打脸那些看他们笑话的人。
  顾轻记得他第一次应酬喝到吐,回来抱着马桶,眼睛却亮得吓人:“顾轻,这个单子我拿下了!我们很快就不用住这儿了!”
  他心里难过得不行,沈瑜本可以有更好的选择,更广阔的世界。
  他在心底暗暗发誓,一定会给沈瑜最好的,比沈家能给他的都要好。
  在沈家无形的封杀下,他学会了放低姿态去争取每一个渺茫的机会,硬生生在荆棘丛中趟出一条路。
  那段日子,口袋空空,爱却满得快要溢出来。
  一碗泡面分着吃是人间美味,挤在狭小的空间里规划未来,眼中都闪烁着对未来的期待。
  他们是彼此的盔甲,共同抵御着外界的风霜刀剑。那份相互扶持、赤诚热烈的感情,曾是他们对抗整个世界的力量源泉。
  “我们各自冷静一下。”顾轻的声音透着浓重的、仿佛耗尽心力的疲倦,他试图用力抽回自己的手,“今晚我去酒店住。”
  “不行!”沈瑜堵死车门,语气陡然放软,带着刻意的讨好,“我错了,我不该那么说!对不起,是我不对,我们不吵了,我们回家,就当什么也没发生过,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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