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沈白鸥看他神情莫测,没有要继续说话的样子,便也挑了挑眉,双手交叠,撑着下巴道:侯爷大驾光临,想必不是为了尝尝隐之的手艺吧?有什么事,不妨直说。
那枚柳叶镖。虞望颔首,开门见山,青蛇紋不是寻常人能仿造的。
沈白鸥:确实。大夏有青蛇图腾渊源的家族不少,京城郗氏、江阳郑氏、幽州冯氏,都是有名的青蛇崇拜的家族。但那枚青蛇紋和普通的青蛇纹不一样,别的青蛇纹只现蜿蜒墨线,或通体青鳞,淬火以后依旧如此。那枚青蛇纹很奇怪,淬火之后,只有下半部分的鳞片是红色的。
虞望眼神一凛。
鲤牧竖着耳朵听,正到关键时候,沈白鸥不说下去了,急得他抓耳挠腮:然后呢?所以呢?
我怎么知道?就查到这些。沈白鸥拿起青玉勺,舀起盅内熬得软烂的排骨粥,隐之让我保密的,誰也不要说,我是看在侯爷的面子上才说的,还請不要让消息传了出去,以免打草惊蛇。
与此同时,文慎已至郗府。
郗府门前白幡高悬,府中哭声震天。文慎递上腰牌,门房见是奉旨查案的文大人,不敢怠慢,连忙引他入内。
灵堂设在正厅,郗遠道的棺椁停在正中,四周跪满了披麻戴孝的郗家子弟。文慎目光扫过,未见郗曜身影。
文大人。一名管事上前行礼,世子在后院练武,已派人去請了。
文慎点头,径直走向棺椁:本官奉旨查案,需验看郗大人遺体。
这......管事面露难色,遺体已经入殓,恐怕......
恐怕什么?文慎声音冷了几分,圣旨在此,莫非郗府要抗旨?
管事冷汗涔涔,正不知如何是好,忽听一声厉喝:谁敢动我祖父棺椁!
文慎回头,只见十余名郗府私卫持刀而来,将他团团围住。为首之人满脸横肉,眼中凶光毕露:文大人,世子有令,任何人不得惊扰老大人安息!
文慎面不改色,从袖中取出金牌令箭:本官奉皇命查案,尔等是要造反吗?
私卫们面面相觑,却仍不退让。那郗晖却抽刀狞笑道:文大人一介书生,何必蹚这浑水?难道也想像左大人一样,被倒挂在后院受鞭笞之苦?
他话音未落,忽听一声清喝:住手。
众人回头,只见一少年疾步而来,约莫十八九岁年纪,一身素白孝服,腰间却系着玄色腰带,上缀一枚青铜虎符。少年面容俊秀,眉宇间却凝着一股戾气,正是郗家世子郗曜。
世子。私卫们连忙行礼。
谁准你们对文大人无礼?都滚下去!郗曜行至郗晖面前,虽比郗晖小七岁有余,周身矜贵强势的气场却将这庶出的兄长碾压了过去,带刀进灵堂是什么下场,你该不会不知道吧。自行下去领罚。
郗晖低着头,后槽齿几乎咬碎,喉咙挤出一句:是。
道衡哥哥。郗曜的声音突然软下来,这时候文慎才发现他浓重的黑眼圈还浸着深深的红,眼珠一转,眼泪就要溢出来似的,你终于来了。
他哽咽道:我等了你好久。
文慎走上前,轻拍他的肩,这少年长得也很快,不过两年时间,已经和他差不多高了。十八九岁的少年将军是什么模样,文慎曾经也一直遥望着塞北的方向,默默地遐想,如今看到郗曜,好像一瞬间觉得心中不那么遗憾了,可是不能细想,否则只会更加难过。
我祖父被人害死了,就在后院,昨日我约了好友去踏青,傍晚路遇大雨,便没赶着回来少年的哭腔震得人五脏六腑都疼,他抓着文慎的衣袖,文慎微微一怔,不太习惯被别人这样近距离地依赖,将自己的衣袖往回一抽,可没料到郗曜抓得那般紧,衣袖竟嘶啦一声被扯坏了。
郗曜也吓了一跳,连忙凑上来检查文慎的袖子:对不住道衡哥哥,我赔你件新的。
文慎抬手拒绝了:世子勿惊,这点小事不必在意。我奉皇上之命督办京城命案,眼下请大理寺仵作开棺验尸才是首要之事。
好,道衡哥哥,别人我不放心,你要帮我看着仵作,不許他破坏我祖父的尸身。
好。锦衣卫正副指揮官左春来和严韫,你也放了吧。文慎看着他,不知道出于什么感情,多说了几句,你糊涂了,不该羁押他们的,更不该动私刑,这阵子过了,文武百官不知参你多少本,如今西南已定,你是怕皇上抓不住你的把柄吗?
可我就是生气啊!他们凭什么搜查我家?搜查完当天我祖父就遇害了,还什么都查不出来,我难道还不能打他们泄愤吗?我没杀了他们已经仁至义尽了!文武百官?他们算个什么东西?!一群尸位素餐的废物!有本事把我参倒,我还敬他们三分!
世子息怒,郗家现在需要您主事,可千万保重身体。文慎看向那金镶玉制成的棺椁,为了不让郗老不明不白地被害,还是尽快请仵作验尸为好。
徐闻雒适时命人递上腰牌,谁料郗曜看都不看一眼,直接牵着文慎的衣袖走到棺椁旁边,让近侍推开棺盖。那一瞬间,郗曜侧目不忍看,眸中甚至泛起水光,文慎半转过身,眼神示意徐闻雒带仵作过来。
徐闻雒心中有疑,目光在文慎和郗曜身上逡巡两圈,带着仵作上前。
昨夜雨势太大,郗遠道房中的下人都被药迷晕过去,导致郗远道的尸身在后院兰池中泡了一晚上,手足膨大如鼓,面部浮肿难辨原貌,须发间缠满兰池水藻。背部及下肢出现暗紫红色尸斑,按压不褪色,颈部有割伤,虽经水泡,仍可见一道细平直切口,边缘整齐。
郗老手中抓着东西。仵作抬头,请示文慎,请允许下官验明证物。
验。文慎轻拍郗曜的背,安抚道,仵作办案正当程序,还望世子体谅。
郗曜微垂着头,额前的碎发在脸上映出一片翳色,显得他整个人格外湿冷阴郁,许是在西南边陲呆得太久了,连声音都渗透着潮湿的寒凉:我知道的,我只是有些难过。
徐闻雒看向他,这一刻,好像也没觉得这个不可一世的天之骄子有多么讨人厌,他竟然像个小孩儿一样靠在文慎怀里,周身流露出难以言喻的焦灼和依赖,文慎平时那样不近人情的一个冷美人,居然也默许了郗曜这般的靠近。
好一派兄友弟恭的场面,要是文慎的目光没有一直放在那具面目全非的尸体上就好了,他一定把这事儿告诉虞望,让他知道自家爱妻在外面有别的男人了,还是和虞府最不对付的郗家人。
可眼下郗曜那么信任他、依赖他,他却冷眼俯视着棺中郗远道的尸体,依旧是那副喜怒不形于色的样子总觉得不似活人。
徐闻雒本来就怕文慎这种人,被虞望天天忽悠着,这些日子对他稍有改观,今日不得不有所接触,发现这人还是原先那样,令人捉摸不透。当年虞望离开京城,文慎不顾流言蜚语,当晚就搬出了虞府,自立门户,当时住在一条府巷的人都偷偷议论他白眼狼没心肝,那年文慎还未考取功名,在京城中什么也不是,日子也过得节俭,身边连个照顾的人都没有,一日穿着单衣芒鞋去买菜,竟有百姓用菜叶砸他,骂他狼心狗肺。
那时徐闻雒刚任大理寺少卿,听说了这件事,或许是想着应该帮衬一下兄弟的好友,便带着好酒好菜去他家里慰问。府中没有侍卫,也就没有通报的人,他敲了很久的门都没人应,无奈发挥了一下小时候跟着虞望偷鸡摸狗的本领,翻进去察看人是不是出事了。
宅子很大,文慎是有家财的,所以府邸选得不差,只是这个人总是疏于照顾自己,宅子里大多是空房,唯有一间臥室,一间书房有放置物件。徐闻雒狗鼻子灵,闻到书房有异味,最先就进到书房里,找了一圈,最后才在漆黑一片的角落里找到了文慎,大夏第一富商江南文氏的嫡次子,居然蜷缩在书堆里,抱着一坛不知道哪儿买来的劣酒,流着泪醉倒了过去。徐闻雒点燃灯盏上歪扭的烛火,将他扶起来,背到臥室去,一开卧室门,发现地上、床上、墙上全部都是凌乱的、密密麻麻的信纸,到处撒着,就像纸钱一样,看着十分瘆人。
徐闻雒无心窥探文慎的私事,也不想在这灵堂一样的卧房久待,便搁下食盒离开了。
第二天,那食盒原封不动地送回了徐府,并附有文慎的亲笔字条,具体如何他已经记不太清了,反正是一些狗听了都嫌的话,自那以后,徐闻雒再也没暗中照顾过文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