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不用你们锁拿,我自己跟你们走,但是有个要求。虞望沉声和锦衣卫说话时,便全然不复方才的温柔情意,左春来警惕地看着他,未置可否。
其实抓捕虞望,他也没有把握。
虞望手里还握着虎符,掌管着飞虎营百万雄兵,战功赫赫,威震四海,如果强行拿下,逼反了他,连此刻养心殿中的那位都会人头不保,可如果拿不下,陛下必然暴跳如雷,迁怒于他,兹事体大,也堵不住悠悠众口。
你说。左春来作出让步。
把我府里的郎中请到詔獄来,但不要限制他的自由。我可以配合你们把这件事的来龍去脉调查清楚,也听凭你们处置,但要单独、干净的牢房,最基本的被褥、灯烛要准备,饭食也要保证。文大人暫且陪我入獄,等他的伤好些了,或是清醒了想要离开了,随时让他离开。
左春来难以置信地看向他怀中貂裘:这是文大人?
甘密就是听说文慎也牵涉其中才来的,但来了之后一直没在人群中找到文慎的影子,没想到会被裹在虞望的衣服里,堂堂一品大臣、最顾惜名节的清流官员被这样不体面地对待,这简直是荒唐至极!他立刻冲上前去,质问虞望:你对道衡做了什么?他怎么了?虞子深!你是不是人?詔狱那种地方,你怎么能让他陪你一起?!
虞望不想惊动怀里好不容易重新安静下来的人,所以只是淡淡地睨了他一眼,雨水顺着他深邃的眉眼往下淌,仿佛淌过一把淬寒的利剑:甘密,你配不上他,别想了,你就算想一辈子,他也只能是我的人,别说去诏狱了,哪怕是下黄泉,他也只能和我一起。
你这畜生!
鲤牧和其余虞望亲信纷纷拔剑,引得锦衣卫亦拔剑相向,甘密瞬间成了风雨的中心,虞望没有理会这剑拔弩张的气氛,只是沉着脸往前走,走到甘密面前时,甘密冲上去要掀开貂裘宽大的帽沿,刚刚掀开一角,冷雨瞬间淋湿了文慎滚烫红热的脸颊,浸到他伤痕累累的颈间,文慎颤抖着瑟缩了一下,虞望怒不可遏,抬起腿冲着甘密的腹部就是一脚,甘密被踹出数米远,一口血直接呕了出来。
畜生这个词,用在你身上可能更合适。虞望走到他面前,满眼厌恶,他竟还叫你一声师兄,你都不为此感到羞愧吗?你们这些人,像蒼蝇一样围在阿慎身边,自以为是地嗡嗡嗡叫个不停,结果净做些伤害他的事真的恶心透了。
当晚,诏狱。
雨还在下。
但这间牢房,真的已经是诏狱最好的牢房了。单独的一间,南面开了扇极小的窗,地上没有老鼠、残肢和秽物,角落铺好了一张薄薄的棉褥,垫着草秆,上面还有床不那么薄的被子,是新的,诏狱之前没有,是沈白鸥让严韫从家里带来的。
虞望贵为将侯,本就有不加刑具的优待,他手里重权在握,左春来也不敢对他施太重的刑,此案的来龙去脉都已尽数写入卷宗,锦衣卫一进郗府调查便能洞察真相。非法拘禁朝廷重臣本就是死罪,虞望闯入郗府乃救妻之举,事出有因,只是最后直接砍掉郗曜的头,让他又成为了之前陆怀臻被杀案的重点怀疑对象。
宣帝已经下了圣旨,要褫夺他的镇北侯封号,收回飞虎营虎符,服从圣意,此次意外则既往不咎,如若抗旨,则以谋逆罪论处。
虞望笑得很大度,说飞虎营虎符本是皇家之物,不过暫存在虞家而已,如今战事已歇,自当归还,只是虎符不在长安,得他亲自去取,不知皇上可否准他出京。
飞虎营大部依然在塞北,准许虞望出京,无异于放虎归山。皇帝还未传新的旨意,虞望暂时留在诏狱,听凭发落。
虞望穿着囚服,从刑讯室回到那间阴暗狭小而潮湿的牢房时,文慎身上的伤都已经处理过了,府医也已经回了虞府,那床简陋的被褥旁边放着一碗白粥,两个馒头,床褥中服了药已经睡着的人披散着长发,只露出一张乖巧的、漂亮的、苍白的脸。
第41章 小瘸子
虞望虽出生尊贵, 但这些年带兵打仗,连死人堆里都睡过,有时遇上大雪封路, 军需延误, 连草根都刨来吃过,如今有床睡, 有粥喝, 有馒头吃,被窝里还是他心心念念的小青梅, 对他来说,没有什么接受不了的。
但文慎和他不同,早些年都是锦绣堆里娇养长大的, 金丝绒裹着,暖香熏着,墨水洇着,不比他皮糙肉厚,平日里穿件稍粗一点的衣裳都能磨出滿身的红痕,故而凡是他穿的中衣,虞望特意叮嘱过, 用的都是最名贵最稀有的月华锦, 不要说哪家的世子了,就连太子爷都很難有几件月华锦裁成的衣裳,文慎却有滿满一柜子。
如今他却躺在草堆上, 喝了药,盖着薄被睡得香甜。虞望静步走过去,轻手轻脚地掀开被子,在他身邊躺下来, 没有枕头,他便伸出手,避开他身上的伤,将文慎稳妥地捞进懷里,讓他枕着自己的手臂。
懷里人的体温比平日还是要烫些,应该是那些下三滥的药还未完全消释掉,好不容易睡着了,闻到虞望身上熟悉的味道就又开始難受起来,贴着他,蹭他,揪着他的发尾不安地喘息。虞望目光晦涩,低头吻了吻他眼下淡红色的小痣,文慎睫毛颤了颤,迷蒙着睁开眼睛,凑上去親了親虞望薄薄的唇。
这是他们重逢后,文慎第一次在没被他胁迫、诱哄、纠缠的情况下,主动親他。
趁虞望愣神的间隙,文慎竟攀着他的肩爬到他身上挂着,虞望顺着他的力道平躺下来,托住他受伤的腰胯,不讓他施力,以免伤口崩裂,文慎乖乖地趴在他胸膛,像春天的小野猫一样抬腰轻蹭,喉咙里咕哝着他清醒时永远也不可能发出的哼叫。虞望被他叫得胀痛不已,随即解开他的亵裤,文慎迷迷糊糊的,蹙眉眯着眼睛,苍白的唇又被他自己咬出了血色。
寶貝儿,叫哥哥。
虞望濕润的手轻抚文慎软热的臉颊,将这張迷糊的臉蛋弄得亮晶晶的,又忍不住将手指按在文慎微張的唇上,文慎反应了一会儿,抿唇亲了亲他的指尖,而后一会儿咬咬一会儿舔舔。
阿慎知道我是谁么?
唔唔。文慎咬着他的手指,齿尖轻轻地磨,含混不清地说。
叫哥哥。虞望把手指抽出来,轻轻拍拍文慎的臉颊。文慎这张他从小看到大一直百看不厌的臉就这样被他弄得有些脏,虞望也不太明白自己是怎么了,居然舍得这样轻浮下流地对待他,可能是和那群军痞常年混迹在一块儿,连他也不免变得粗鲁恶劣了些。
乖寶,叫哥哥,给你吃个好吃的。虞望万分怜爱地亲了亲文慎的眉心,一派温柔宠溺的好哥哥模样,文慎有些头疼,耳畔一阵嗡鸣,听不太懂他在说什么,便只是眨了眨眼睛,贴在他颈窝,乖乖地把手虚握成拳,放在他怦怦跳动的心口。
虞望心都要化了,可还是没放过他。是夜,锦衣卫巡逻,走到最东邊被严副使特地交代过不要惊扰的牢房时,想到这间牢房里关的是什么人,还是忍不住偷偷看了一眼。
就是这一眼,讓他此生难忘。
翌日,文慎在虞望懷里悠悠转醒,只觉得浑身像散架了一般疼,下巴酸得厉害,嘴角也破了,昨日的记忆如潮水般涌进他的脑海,饶是平日里聪慧机敏的文大学士,也足足花了半刻钟的时间来消化这些惊世骇俗的事情。
郗曜居然为他打造了一个九重地牢。
郗曜居然对他心怀不轨。
虞望杀了郗曜。
虞望被捕入狱。
虞望在这种地方和他做了那种事。
文慎不顾自己浑身的伤,强行撑起身体,掀开被子看见虞望身上的囚衣,眼眶倏然红了,虞望是何等尊贵、何等隐忍的人,为了家族和军队弟兄,这么多年这么多事他都忍过来了,没讓皇帝抓住一点把柄,如果不是他这次不小心中了郗曜的圈套,虞望这辈子都不可能沦为阶下囚,也不可能让家族和飞虎营陷入风雨飘摇的境地。
都是因为他。
文慎怔怔地看着他的睡颜,发了好一会儿呆,他原是很怕疼的,可如今全身的伤,他却只能感到心口的坠痛。这份痛楚逐渐侵蚀了他茫然恍惚的脸,在他眼中燃起自弃和仇恨的烈火,他知道自己不能再待在这里,他得出去,无论如何都要尽快洗清虞望的罪名。
文慎给他盖好被子,俯身很轻地啄了啄他安静的侧脸,趁他还没醒,撑着身体从床褥间站起来,他的脚踝伤得很严重,裹着厚厚的纱棉,不站起来还好,站起来之后每走一步脚踝就像是要折断一样疼痛不堪,还没走几步伤口就开始渗血。
你要气死我是不是?伤好了没,就乱跑,我看你真是欠收拾了,必须好好教训你一顿才是。虞望不知何时竟睡眼惺忪地走到他身后,将他打横抱起来,像狩猎结束的老虎把猎物叼回洞穴一样,把他抱回那个简陋却温暖的被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