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趁如今你们二人都还未深陷泥淖,不如早早斷了,也好过往后多生事端反目成仇。你不替你自己着想,也得替道衡考慮考虑,往后你要納妾, 他当如何自處, 他若是迷途知返,有了娶妻生子的打算,你又能不能放他一马, 遂了他的愿?
虞望轉了轉扳指,蓦地笑了:姨妈有所不知。阿慎惯爱去宝通佛寺求签问卜,前些日子我陪他去了,方丈看了我俩, 斷定我和阿慎这輩子都没有子嗣缘分。
我以前覺得这秃驴神神叨叨的,净说些胡话惹阿慎忧心,但那句话我却敢保证不会有假。我虞望此生不会納妾,也不会有阿慎之外的妻子,阿慎要是敢跟我提纳妾,或是和离的事情
虞望眼帘一垂,隼目中不合时宜的恶戾和阴冷被尽数敛进眸色深處,眨眼间,却笑起来,一脸戏谑道:我覺得阿慎不太可能做出这种背叛我的事。
混账!虞氏数百年的香火,你说断就断了?九泉之下,你让我如何面对列祖列宗!
虞望故作苦恼地想了一会儿,文霜聆以为他真的动摇了,内心反而暗自为文慎感到不值,正要站起来啐他一口,便听他在那给他亲娘出些馊主意:那好办。你就跟他们说,你儿子在战场上被暗箭伤了要害,这辈子都不能人道了,生不出孩子,自然绵延不了香火。
你!虞夫人拍案而起,正要动真格教训这不肖子,可又看见他眉尾斑驳的疤,那是被流矢擦伤留下的箭痕,回想起方才他说过的话,这臭小子说话向来不知几分真几分假,可若是真的、若是真的战场上刀剑无眼,八年鏖战,能活着回来已是万幸,身负重伤自然如家常便饭一般,伤在要害处,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虞夫人脸色一白,几乎要晕厥过去。
姐姐!柳姨妈亦心中大骇,不过虞望不能人道,想来对道衡来说未尝不是一件好事。道衡的出身虽然比不上虞望将门贵胄,可也是大户人家的少爷,如今以男妻身份委身于男人,本来就够耻辱的了,若是还要做那些腌臢之事,不知道衡还要受多少折磨况且他不能人道,大抵也不会纳妾,道衡也能少受些欺负。
柳姨妈心中仿佛又能接受了些,看着虞望,第一次觉得不能人道的男人看着如此顺眼。
虞望扶住他娘,顺便很轻易地捕捉到了柳姨妈眼中的动摇。他只是随口一说,没想到这两位娘都误以为他真的不能人道了,当然他也没必要解释,只要她们能接受他和阿慎的事,如此将错就错下去也没什么不好。
只有文霜聆一人飞快地瞥了眼虞望的骻间,面有疑色,忧心忡忡地考虑起自家弟弟的幸福来。她对这桩婚事向来没有太大不满,文慎有多喜欢虞望,有多渴望和他长厢厮守,她都看在眼里,可如今她倒生出一股不平来不能人道,说得好听,那道衡嫁给他,不就是守一辈子活寡吗?
不行。
她不同意!
沈白鸥陪嚴韫述完職后,自東宫轩阶前过,恰巧碰到文慎从正殿出来,太子刘珉一路相送,一阵穿堂风吹过,太子的衣袂亲昵地扑叠在文慎身上,一道明黄,一道绛红,好不晃眼。
文慎的身形比太子要高些,和他身上的云鹤绣样确有几分相似,然而不知是不是这绛红色的衮袍模糊了他本身清冷疏离的风骨,又或许是此人眉眼舒展的模样不太常见,沈白鸥见他唇红齿白,明眸善睐,又一派知心温柔的模样,忽地有种想上去调戏调戏的冲动。
然而还没等他做些什么,文慎就先驻足看向了他。
先生?太子见他停步,便不动声色地靠他更近些,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解释道,那位是白鸥堂沈堂主,这次协助锦衣卫办案,今日入宫述職。先生前几日不曾上朝,或许不甚了解。
郭濂的案子?
正是。
文慎颔首,发冠两旁的缎带随风飞折,他抬步向前走去,原地留下一阵微妙的梅子香。太子有些发怔,闭眼深而缓地嗅了嗅,顿觉胸中一片充盈。
微臣参见太子殿下,江南王殿下。严韫拱手行礼。
沈白鸥将手中折扇一收,亦笑着行礼:沈某见过太子殿下,江南王殿下。
太子抬手道:二位办案辛苦,不必多礼。此番进宫,可是搜集到了什么重要的证据?
文慎淡色的眸光落在沈白鸥右耳下那枚血红的耳坠上,不知想起了什么,几不可察地皱了皱眉。
嚴韫公事公办,不卑不亢道:微臣奉陛下之命,秘密查案,不得与任何人说起与案情有关的任何事宜,还望太子殿□□谅。
太子闻言,倒是很平和道:父皇糊涂了,这么重要的事,只用一方势力而不兼听多方之言,恐生冤假错案,致人蒙冤啊。
嚴韫怀中木匣内还藏着太子的五爪金龙玉佩,其实这玉佩来得确实蹊跷,是在郭家少夫人的嫁妆奁中找到的。郭府远在豳州,太子和郭濂基本上没有私交往来,这么重要的信物怎么会出现在少夫人的房中?兹事体大,严韫自然不敢马虎,一连审了好几天,那郭少夫人却只说是她的嫁妆,却不知何时混进了天家的信物。
皇上圣明仁德,锦衣卫和白鸥堂无偏无党,必不会草草结案,致人蒙冤。文慎垂眸看着沈白鸥,如冰击玉般的声音清泠悦耳。
沈白鸥也静静凝视着他。说来也怪,往日里瞧这人,只觉得是副徒有美色的皮囊,面上端得光风霁月,背地里却连刎颈之交都能算计,每每想起便教人不齿。
可今日不知怎的,饶是听着他这样冷冰冰地说话,竟也能从他眉眼间瞧出几分鲜活气来。曾经那个纸扎的漂亮空洞的人偶不知被什么東西滋养得很好,面色红润,柳眉如黛,眉尾和眼窝的两颗小痣也添了血色,蹙眉睨人时说不上十分威严,其中至少有三分韵致,让人难以自持。
沈白鸥转目看了眼严韫,见他没被文慎蛊惑,才慢悠悠地存了些逗文慎的心思,开口接话道:殿下所言极是。只是不知这个时辰了,殿下要到哪儿去,若是回虞府的话,您看能否帮我捎个物件儿。
没等文慎说话,他便紧接着从袖中摸出一方手帕,这是好些日子之前虞望落在他书房的,昨日被严韫收拾屋子发现,差点没把严府给掀了,好一番解释过后,才没把这帕子烧了,而是准许他这两日把帕子还回去。今日沈白鸥原本是想述职之后就去虞府登门拜访的,哪知就这么巧,还能让这帕子物尽其用一回。
这是侯爷上次赠予我的手帕,我想了想,还是觉得不妥。这贴身的手帕本是定情之物,侯爷将它随意赠予旁人,可见是浪荡恣睢惯了,还望殿下帮我转交给他,并帮我转告一声,我其实已经有了心上人。
太子觉得这实在是件稀罕事,便拿起那手帕一瞧,果然,雪白的缂丝帕面,帕角用墨金色的羽线绣着行草虞字和一方小篆红章,一看便知道是虞望的物件。
文慎一言不发地将那手帕从太子手中抽出来,伸手时指尖不小心碰到了太子的手背,那冰凉而柔软的触感让太子心神剧震,手中立刻失了力道,任文慎将手帕夺走了。
然而文慎夺走了手帕,却并没有放入袖中或是怀中,而是凭着蛮力将原本完好柔韧的丝帕生生地撕扯成了两半、四段、八片最后往半空一抛,哂笑道:本王还以为是什么了不得的东西。男人定情若是只送一方手帕,那也太没诚意了些,难为沈堂主还考虑了这么久,今日本王做主,把这浪荡子送的脏帕子给撕了算了,也算是了了一桩孽缘。
沈白鸥大笑起来。
先生,你的手快传太医。太子捧起文慎红得滴血的指尖,吩咐宫人去叫太医过来为文慎诊治,言语动作之间已然亲密至极。
不必。文慎本就不喜旁人碰他的手,更何况此时指尖疼痛发痒,碰了更是难受,殿下留步,若是没有别的事,我便先行告退了。
第66章 草包
虞夫人身体康健, 无甚大碍,只是一时哀思伤心,需要静养, 待胸中郁结之气散尽, 自然便能好。
这些日子为了给文慎制新药,什么玉紅膏、舒淤药、春恤胶, 还有好些调养的汤膳, 家里珍草奇药一大堆,但府医此番给虞夫人开的方子里少了一味不常用的凤髓香, 虞望自知自家親娘现在连个眼神都不想给他,便主动揽了这个活,又跑去养荣堂一掷千金。
从养荣堂回来之后, 又念及阿慎昨日多夹了两筷子梅花牛脍,便策马行至京畿最大的龙泉猎場,挽弓猎了一头秦川牛。若是在他全盛时期,挽开重弓瞄准射杀便是眨眼间的事,可如今他右臂有伤,只能使弩机和轻弓,稍微耽误了些时间, 等猎場處理好牛肉已经是酉时了, 回程时顺道买了些农人新摘的樱桃和桑葚,戌时才回到家中,众人都还等着他用晚膳, 唯独文慎不见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