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母亲有数便好。”
  李彻起身离开了琼华堂,他本想先回自己院子,改日再同赵清仪商议,可出了琼华堂便意识到不对。
  王夫人闹出这么大动静,揽月阁不可能听不见,却迟迟没有派人前来,只有一个可能,赵清仪故意的。
  想到她居然故意把伯府的人放进来,在王夫人刁难李家时袖手旁观,他心下莫名生了把火,脚步调转,怒气冲冲地往揽月阁去。
  这个点儿,赵清仪准备歇下了,正在房中对账,听到门外响起两个婢子给李彻请安的声音,默默将案上的账册收好。
  刚收完,李彻就挑开门口的竹帘进来了,“王夫人登门,你怎么不去见见?”
  “她是为了见婆母,我又与她不熟。”赵清仪像是听不出他话里的讽意。
  “是吗?”李彻冷笑,“但伯府已与我李家结亲,将来少不得走动,你身为主母,理应出面,却窝在这揽月阁里不闻不问,赵家就是这般教你规矩的吗?”
  “反正赵家从未教过我卖女求荣的规矩。”赵清仪虽未露面,但琼华堂会是什么情形,她心里也有数,“夫君来我这儿,应该不止是为了兴师问罪吧?”
  尽管此前每回来这儿,他都没能从赵清仪嘴下讨得便宜,李彻还是不习惯她这幅似笑非笑的嘲弄姿态。
  看见她,就好像看见了自己最不堪的一面,让他脸上火辣辣的疼。
  李彻调整好情绪,自动忽略赵清仪前一句话,“我想与你商量件事,素素明年正月便要嫁入伯府,这嫁妆不能薄了,我想问你借一万两。”他到底没好意思直接要。
  赵清仪眉梢微挑,“上回婆母才说,三千两足矣。”
  “出了点事,有损伯府颜面,我与母亲便决定从嫁妆上多补偿一些。”李彻看着她支在账册上的纤纤玉手,略一犹豫,想握住她。
  赵清仪适时起身走开,捧了一只存放银两的匣子,“一万两数目太大,我不好借你,三千两倒是勉强,不过,我需要你拿李家老宅作为抵押。”
  她把沉甸甸的匣子搁在桌上,当着李彻的面将它打开,入目便是明晃晃的银锭,底下还压着一小叠银票,看得李彻不自觉咽了口唾沫。
  也就赵清仪这种出身,能随随便便拿出这么多钱。
  赵清仪将他的反应看在眼中,嘴角微微上扬。这一世的李彻还年轻,未经上京朝堂的尔虞我诈,尚不懂得喜怒不形于色的道理,总会在一些不经意的细节中流露出他的本性。
  “如今你和婆母小姑都住在我买的宅子里,老宅空着也是空着,倒不如拿来抵押了,你若同意,我们现在就立下文书,这些银两,你拿走。”
  这样的亏她上辈子吃多了,如今李家人休想空口白牙的从她手里借走任何东西。
  李彻万万想不到自己的妻子,上京城嫁妆最丰厚的女子,居然与他斤斤计较到如此地步。
  他不满地站起身,“清仪,你我是夫妻,你还怕我骗你不成?”
  赵清仪不答话,像是在说,他骗她的还少吗?
  “我们是夫妻,夫妻一体,荣辱与共,还用得着分你我吗?”
  李彻深吸口气,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你这般行事,倒叫为夫心寒,世人都说出嫁从夫,你身为名门贵女,应当更懂这个道理才是,可你看看你如今的嘴脸,哪里还有半分名门闺秀的样子?”
  赵清仪觉得好笑,“夫君紧着用钱,开口要我的体己,我这不是二话不说就拿出来了吗?夫君还有何不满?”
  李彻张了张嘴,“你……”
  是这样没错,可是,他就是很不舒服,他要的是她乖乖交出所有,而不是像现在这样,高高在上的施舍他,此事若换成赵漫仪,早就哄着他把钱拿给他了。
  赵清仪像是看透他心中所思所想,笑着说,“至于夫君所说的夫妻一体,我也很是赞同,可这些年夫君的俸禄从未交我手里,我还以为,夫君就喜欢这样,你的,是你的,我的,自然也是我的。”
  “非我不愿交家用,实在是……”李彻懊恼叹气,“实在是岭南辛苦,我俸禄微薄,只够勉强开支,大不了从今往后,我的俸禄都归你管就是。”
  说着,李彻忽然又反应过来,明明是他要指责赵清仪,怎么反变成他被赵清仪数落不是了?
  他又开始絮絮叨叨的埋怨,“倒是你,身为女子,又是我的妻,打理后宅,侍奉婆母,让我在官场之上没有后顾之忧,这些都是你的本分,是你该做的事,可你盛气凌人,事事压夫君婆母一头,全然不顾夫家脸面,如今我不过是时局困难,才开口问你借一万两,你就摆出这幅姿态……”
  “我什么姿态?”
  赵清仪抬眸与他对视,“你要借钱,我们就按规矩来,有错吗?夫君若是问心无愧,将来还得上这笔钱,李家老宅的地契我自会还你,你又在担心什么?”
  “还有,夫君口口声声说我压你们一头,那请问如今的李家究竟是靠谁撑起来的?我若不管,你以为这三年婆母和小姑靠什么生活?你以为婆母每年送去的银两,又是哪里来的?”
  赵清仪在一堆繁杂的账册里抽出一本,丢在李彻面前的桌案上,“这上面每一笔都记得清清楚楚,三年里婆母共挪用了我多少嫁妆,夫君一看便知。”
  李彻被她堵得哑口无言,他随意翻看几页账册,忽然脸色就难看起来,越翻到后面,神情越烦躁。
  怎会这么多?
  他一直以为,母亲送去岭南的钱都是她自己弄来的,没想到,居然直接挪用赵清仪的陪嫁,这账本若传扬出去,他是要被戳脊梁骨的!
  母亲贪财贪到骨子里,糊涂!
  “如何?夫君还觉得是我太强势,事事都要压你们一头?”
  钱已经被罗氏挪用了,短时间内赵清仪追不回来,为今之计,就是牢牢把控住整个李家,这笔钱,她得花得值。
  李彻颓然跌坐回去,良久,他铺好笔纸,飞快写下抵押契书,“三千两就三千两,先以李家老宅作为抵押,待将来,这笔钱我会还你。”
  落款处写下名字,他搁笔按上手印,赵清仪拿来仔细看过,确认没有问题,也签了字,让李彻把银两拿走,约莫是心虚,李彻一刻也不愿多待,抱起匣子转身就走。
  两个婢子在门口望着他离去的背影,走得这样急,像是怕她们奶奶反悔似的。
  檀月进来小声说,“奶奶,管事妈妈已经打听到了,大爷和老太太许诺伯府三万两嫁妆,怎么大爷才问您借一万两?”
  剩下两万两对李家来说,可是天文数字,也不知他们准备从哪里筹集这些钱。
  赵清仪重新翻出刚才被她藏起来的账册,她很好奇,罗氏这些年为何会有不明进账,如今出了李素素这件事,正好能让她顺藤摸瓜查下去。
  她冷冷一笑,“吩咐下去,所有人盯紧琼华堂,婆母做了什么,见了什么人,都要回来汇报于我。”
  李素素的嫁妆,终究会成为罗氏的催命符,或许,也是她名正言顺摆脱李家的契机。
  果不其然,第二日门房就递了消息过来。
  有个自称是罗氏娘家弟弟的人登门了,直接被罗妈妈领到琼华堂,不仅关起门来叙话,院里其他仆妇还被遣了出去,没能听到她们姐弟说了什么,之后,罗氏的娘家弟弟就匆忙离开了。
  管事妈妈谨记赵清仪的吩咐,当即派了个机灵的小厮悄悄跟上。
  而罗氏尚且不知自己被盯上了,打发走了弟弟罗贵,她靠在榻上长长松了口气,从袖兜里取出一叠银票数了数,眉心皱成个川字。
  “怎么才这么点儿,这比上个月送来的还少。”
  罗妈妈解释说,“或许是大爷的缘故,他如今停职在家,铜乡附近想巴结咱们大爷的乡绅,怕是在犹豫观望。”
  铜乡,是罗氏老家。
  “有什么可犹豫的?再不济,陛下还能罢免彻儿的功名不成?只要有功名在,那些个乡绅地主就得好好巴结咱们,就给这么点钱,打发叫花子都不够。”
  罗氏不屑地翻了个白眼,显得三角眼愈发狠厉,“得让罗贵加紧些了,等这个节骨眼过去,往后他们再想巴结我李家,可得加倍使银子。”
  罗氏与罗妈妈都是后宅中人,消息闭塞,某些程度来说还不如底下的富商乡绅,至少他们巴结的官员够多,消息灵通些,不少人都对新政有所猜测,倘若新政属实,那么他们挂靠有功名的举人进士,以此隐瞒田产土地之事就行不通了。
  罗氏这样的人,自然也没了利用价值。
  罗妈妈忧心忡忡,“还是得指望大爷,只要大爷仕途顺利,太太您也不用愁了。”
  “谁说不是呢?”
  罗氏这两日因为这三万两嫁妆弄得头痛欲裂,“也怪那该死的赵氏,好端端的,钱多的慌了,请一大堆人过去吃茶,如若不然,素素和王十三的事还不至于闹得满城皆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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