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姬寅礼单手撑案,边咳边怒声,你真是被女人迷魂了心智,命都不顾了。若她值当也成,倒也不枉费你为她跪、为她求、一力将她袒护的情意,但她值得吗?你看看她做了什么!背信弃义在前,与人私通在后,杀夫、抛尸、进京舔上脸赖上你!还让你养了三年的野种!
  就这么个玩意,你!他怒笑,陈今昭,孤真想赐瞎了你,你留这双招子有何用!
  殿下息怒!
  不,孤无法息怒!现在,我就要你一句话,杀不杀那对毒妇、孽子?他死死盯着她,声音嘶哑,给孤个准话就成。若你实不忍心,不必你亲自动手。
  陈今昭也快被他逼溃,连连朝他叩首,连声哀求。
  殿下,您听臣解释
  一听解释二字,姬寅礼就忍不住疾咳起来。
  她也顾不上旁的,只能在他咳声中硬着头皮继续说,昔日娶她亦是权宜之计,实在是袁府逼之甚急、加之再唯恐被榜下捉婿,方出此策。对幺娘及呈安的事。臣一直都是知情的,并不存在欺骗一说。反倒是臣多有利用她做挡箭牌,成婚这些年来,与其说臣将她当做妻子,不如说臣多是将其视作亲妹。臣,其实平日待她也多有冷待,说来也是臣对不住她。
  殿下!恳请殿下饶过他们母子罢!幺娘是臣的亲表妹,呈安亦是臣的亲外甥,血浓于水,臣实在割舍不得。求殿下开恩!
  她伏首下拜,他阖眸平息着喉间的难受。
  顷刻,嘶声问她,那你就休了她,肯吗?
  殿下她幺娘孤弱,亦无法面对外面的流言蜚语,她、她离开陈家,活不成的,所以臣
  若孤执意要杀她母子呢?
  殿下!他们不过妇孺幼子,并未碍着殿下什么,您为何不能网开一面?陈今昭额头触在冰凉的金玉地砖上,呼吸微促,殿下,容臣说一句,此乃臣的家事。
  第二次,他在对方身上隐隐感到了股锋锐感。
  姬寅礼俯视着她,沉寂片刻后,突然就大笑了起来。
  好,真好,孤今日也算见到了活的绿王八。
  他抚掌称叹,颔首称是,你所言极是,这是汝之私事,关孤底事?再多言倒显得是孤多管闲事了。你走罢,回去继续喝那毒妇喂你的迷魂汤,改日若被碗毒药汁子送走了,那孤就给你多烧些纸钱,另外再多扎几个似那毒妇模样的纸人烧给你,也好解你相思之苦。如此,也算全了咱们的君臣之谊。
  殿下息怒!
  走!你立刻给孤离开!
  陈今昭战战兢兢的退出了昭明殿。
  姬寅礼双手撑案,阖眸缓息。
  刘顺。
  奴才在。
  姬寅礼刚想说此后陈今昭的事不必再管了,后续也不必查了,既然此人油盐不进,如此的拎不清,那就随她去罢。就算日后真被那毒妇毒死了去,那也是命,是对方自己的选择,怨谁不得。
  可眼前一经浮现陈今昭口吐黑血、凄惨倒地、再无生机的模样,他浑身血液似瞬间停滞僵冷,那番到嘴的命声却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过来铺纸研墨。
  他沉重深喘口气后,却又重新落了座。
  刘顺忙起身来到案侧,小心在旁伺候笔墨。
  姬寅礼提笔濡墨,很快在空白宣纸上写好一封书信。
  在等待墨迹干涸的空隙里,他朝刘顺吩咐道,等会将这封信,八百里加急送往西北华记药铺。叮嘱那掌柜的,待华圣手云游归来,务必让其第一时间赶往京城。
  又命道,陈家周围接着派人盯梢着,那毒妇若有异动,就地及时来报我。
  是殿下。
  姬寅礼指骨抵额,肩背重靠上椅背,仰面竭力缓息。
  再管这最后一回罢,他阖眸沉沉的想。就全当是还了对那人的愧欠。
  陈今昭惶惶不安的归了家。
  她内心何曾不知,自己在昭明殿的那番辩解站不住脚,若对方真要追究,幺娘在劫难逃。若再近一步牵扯出药的事,拔出萝卜带出泥,她都怕连她的事都要被翻个底朝天。
  所以在殿中时,她只能冒着惹怒他的风险,道了句家事,只望对方恼羞成怒下彻底对她撂手不管,再不插手她的事。
  她着实苦恼万分,也着实快让对方逼疯了。他明明说过要与她划清界限,为何还要频频关注她的事?为何就不能视她于无物!
  进了堂屋,见到还在摆饭的幺娘,陈今昭走过去,与她低声道,与我先进屋,我有话要跟你说。
  么娘吃惊的抬头,见对方面容憔悴中又有些沉重,心慌了下。她细若蚊蚋的应了声,将手在围裙上仓促擦了擦,就随陈今昭的步子进了耳房。
  刚放下帘子,幺娘就听见一道极低的声音入了耳朵一一
  幺娘,你的事,被人抓住了把柄。
  声音低的堪堪入耳,却仿佛惊雷般,轰然炸响在她耳畔。
  幺娘身体摇晃了下,脚底一软,差点软倒下来。
  压根不必让人细说,深知自己做过什么的她,当然明白她的事,指的是什么。她也知道纸包不住火,这日早晚会来,可日复一日的安稳时光过着,让她心里难免生了奢望,或许一辈子不会让人发现呢?
  可老天爷到底没听见她的祷告。
  她的眼泪当即流了下来,瘦弱的身体都在抖。
  表兄我
  稳住,先别怕,那人暂没动你的意思。
  陈今昭疲惫的扶住桌面,手指揉揉太阳穴,幺娘,你千万记着我的话,无论谁问,哪怕来日上了高堂,你也需咬死,没做过。回头再与我细说下那件事,看看还有何可周全之处。
  好幺娘颤巍巍的看她,表兄,会不会连累到你?
  不会的,放心便是,现在主要是注意你的安危。接下来的很长一段时日,你莫要出门,更不能去买药、甚至煮药都不成,明白吗?
  我知了表兄我、我不是有意的,是他
  不必多说,我明白的。
  翌日清早,昭明殿太医往来匆匆,宫人行走寂静无声,殿内一片肃穆。
  公孙桓急三火四的从殿外奔来,进来见到刘顺,一把抓着就连声急问,殿下怎么了,如何病了?严重不严重?太医怎么说?要如何用药如何治!
  面对公孙桓凌厉萧森的盯视,刘顺不自觉缩了下肩,压低声回道,殿下清早起来就失了声,太医说殿下这是,旧疾复发了太医道是无大碍,只是接下来几日得静养着。
  闻此,公孙桓方如释重负,只是眉依旧狠拧着。
  谁惹殿下生了大怒?
  殿下自被敌军砍伤颈项,伤了声带后,就开始修身养性,显少动怒了。上回动了大怒还是数年前,遭人背刺致使粮草差点被劫时,加之其左膀右臂江城亦殁于那一役中,殿下怒后旧疾复发,整整失声了半月有余。
  可如今几乎大局已定,还能有何事能惹殿下大动肝火?
  淮南湘王的异动?世家的不安分?宫中的暗潮汹涌?新帝的事?总不能是因朝臣的办事不力罢?
  想起昨日被腰斩的几个京官,他摇头,觉得科举舞弊虽是大案,但依殿下的脾性,倒也不至于因此而上了火气。
  左思右想,没个头绪,遂又将询问的视线投向刘顺。
  昨个殿下最后召见的人是谁?
  若不是此刻公孙桓正紧盯着他,刘顺都要倒抽口气了。
  这位公孙先生,当真敏锐如斯!
  殿下从西市归来后就一直在殿里批折子刘顺做思索状的说,忽然想起什么,忙又道,晚些时,殿下想起宣治殿里休养的陈大人,就让人将他请来问话两句。之后,就挥手让人退下了。
  公孙桓琢磨了会,没觉得此间有何问题,正还要再问,就见一内监匆匆跑来,告诉说,殿下请他入内叙话。
  他刚急步进了内寝,抬眼就瞧见寝榻上他那主子正朝榻外半倾了身,提笔在架起的纸板上挥笔写着什么。但见对方披着件薄毯,散着发,眼底带些青黑,嘴唇略带苍白,有些病容的模样,心下不由担忧。
  殿下,您身子如何?可有好些?如何就突然病了,何事值当您大动肝火啊!
  姬寅礼搁下笔,摆摆手示意无碍,指骨点了下纸板,示意他过来看。
  纸上,'养心殿'三字,铁画银钩,力透纸背。
  公孙桓点头,回道:圣上病入膏肓,就在这两三日了。
  确切的是,毒入肺腑,神仙难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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