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9章
他的声音冷鸷森然,杀机隐现。
殿内的气氛刹那凝固。
对于家人,我一向都是容忍的,殿下不必有所怀疑我对么娘会有什么不伦之情。陈今昭率先打破了沉寂,将手边茶碗推向他,抿抿唇,除了殿下,我与任何人都无情感纠葛,毕竟平日里忙着顶起门户、养家糊口,就已经很累了。
姬寅礼没有去接那碗茶。
在她面上定过好一会,他重重仰靠向椅背,阖眸不语。
陈今昭,难道你要因个外人,与我生分?况也不是要她的命,只是让她滚出陈家外嫁出去而已,有那般难?
陈今昭扶着额头,头突突的隐痛。
另嫁之事,她与幺娘提了,可刚提了个开头,对方就未语泪先流。整个人宛如失魂了般,怔怔杵那流泪望她,麻木又绝望。
那般模样吓得她连后头的话都敢说完,还要怎么提?
这些年来,其实她对幺娘的隐晦心思,并非毫无察觉。只是她向来对此是论迹不论心,再或许是一直为生计所迫,无暇顾及这些细腻感情,所以在她看来,安稳度日最为重要。其他的细枝末节,都是过眼云烟,无关紧要。
再者她也管不了旁人所想,只要幺娘这份情愫不扰她清净,日子照旧安稳,就随她去罢。况且世间多疾苦,若对方以此为慰藉,她又何必去苛责去残忍戳破其幻想。
这世间事,不是人人都非得要分个清楚明白。
陈今昭闭了闭眼,心中有几分愁闷。
幺娘此番确是做错了,这点毋庸置疑,她回去后也会严肃的与其道明此事的厉害,约束她不得再做如此出格之事。
但要因此将人硬嫁出去,却是不成的。
她不认为自己能说服么娘,也不认为对方能自己想通。
幺娘柔弱,沉默,却敏感,执拗。
这些年来,怕她早已将陈家视为救命稻草,视为她能依赖的全部,逼她离开陈家,就是逼她走上绝路。
殿下,就算要将人嫁出去,也不急于一时。容我慢慢与她沟通让她慢慢想开可成?非是我危言耸听,而是她早些年受了刺激,人脆弱又偏执,若硬逼的话,怕她是真会走上绝路的。
我会派人日夜看着,保证她性命无虞。
殿下!
怎么了,你舍不得?
面对他沉沉扫来的目光,她深吸口气,尽量与他讲着道理,殿下,人非草木。多年下来,她任劳任怨的替我打理后宅,照顾我的起居,当着我对外的挡箭牌,毫无怨言。我感念她的付出,也视她为不可或缺的亲人,焉能眼睁睁的逼她走向绝境?
若我非要坚持,你当如何?会因她怨我?
殿下,我会让她不碍你的眼的
姬寅礼沉声断然打断,她的存在就是碍着我的眼了。
陈今昭沉默看着桌上的茶碗不语,好半会,站起了身。
难不成,殿下是要我成为个冷血无情之人吗?
她朝旁侧挪了半步,垂眸对他拱手一拜,幺娘做错了事,回头我会给殿下一个交代,但也请殿下亦能顾忌几分我的想法。时候不早了,殿下若无事,我先告退了。
她的声音清晰,清淡,谈吐间自含锋芒。
完全不似往日的温软之态。
头回听她如此锋锐之言,他一时震在当场。
待他回过神来,对方已经走到了殿门口。
陈今昭!他压着情绪唤她,但对方却径自走出了寝殿。
看着对方消失的背影,他猛闭了眼,胸膛剧烈起伏。
到底还是因那贱妇与他生了龃龉。
他压了半宿情绪,本想忍下的,但都被人拿暗箭狠戳心窝子了,脸面都快要被踩烂了,还要他怎么忍!
他平生何曾受过这等的气!
陈今昭走出寝殿,看着刘顺道,大监,烦请拨辆马车给我,我得赶紧去宣治门那等候上朝了。
刘顺欲言又止,眼神小幅度望望半开的寝殿方向。
陈大人这殿下好像,刚唤您了。
没呢,你听岔了。
刘顺僵硬扯了扯面皮。他又不是聋。
磨蹭了好一会,直待见殿里头的人没再出声,也没出来,刘顺方安排了马车,将人送离了昭明殿。
临近上朝时,殿内人才唤人将朝服朝冠送进来。
系着七梁冠的细带,姬寅礼面无表情的命道,下朝后,去永宁胡,将那贱妇接到宫里来。
他会让对方心甘情愿另嫁的。
本来这等人物,何值当脏了他的手亲自对付,但对方太过可恨,竟敢耍手段舞他面前,着实令他厌恶至极。
再想起就是因此妇,害他与陈今昭产生了龃龉,不由更是深恨!此妇在一日,就是横在他二人中间的拦路石!
他要将这个碍眼之人撵出陈家!
一刻也等不及!
第111章
下了朝,陈今昭就直奔屯田司而去。
即将到春耕时节,司里有诸多事务要忙,除了要查看京郊新田的情况,还要关注已派遣到河南府指导农耕的几位官员情况。
姬寅礼让人去通知公孙桓,让其暂且在上书房处置公务,而他下了朝后先行回了昭明殿。
褪了朝服朝冠,他着了身便服,招手让人将他要的东西拿过来。
这会刚过午时,外头虽出了日头,但寒风料峭依旧有些冷。
一辆不显眼的马车停靠在殿门口。
殿内之人闻声冷冷抬眼望去,就远远见一瘦小的身影躬身下了马车,卑微瑟缩,就像是道边一片不起眼的枯叶。
可就是这个不起眼的卑微之人,却胆敢三番两次挑衅他,见缝插针的挑拨他与陈今昭的关系。
他不知此女是哪来的勇气来以卵击石,但她背地里的这些小动作却着实惹怒到了他。更遑论,她还对陈今昭存着那般见不得光的心思,简直让他厌恶至极,更无法容忍此女待在对方身边哪怕一时半刻。
殿内金碧辉煌,盘龙柱撑起穹顶,玉石地砖光可鉴人。
地龙烧得很热,踏进殿内让人只觉温暖如春,与殿外料峭的寒意仿佛两个天地。两侧青铜香炉燃着沉水香,闻之沁脾,让人心旷神怡。
幺娘踏进来时,袖中的手指抽搐了番,随即用力紧握。
她知此人身份不凡,却没料到这般尊贵。
眼睛始终看着玉石地砖上倒映出的自己身影,她把脸往胸前埋了埋,谁也看不清她的表情。
姬寅礼撩起眼皮,看了眼在不远处缩首默立的女人,就冷淡的收回目光,不欲再给她多余的眼神。妄陈今昭还认为她表妹胆小柔弱,瞧对方打进殿来除了故作姿态外,就没有显露任何惧怕之意,显然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这般不自量力的蝼蚁,若不是陈今昭对这个表妹尚且在意几分,他早就将其炮制干净,岂容她此刻站在面前碍他的眼。
说罢,你想要什么。他转着扳指慢声道,这里没旁人,你也不必故作姿态,完全可以直言你欲索取之物。
华屋美舍?金银珠宝?嫁去达官显贵之家?还是提拔娘家兄弟在朝野为官?
他些微一笑,再或是,给你封诰命,抑或给你儿子封爵位,只要你提,都可以。
一言一句,全都是通往富贵荣华的捷径,对汲汲营营的世人来说,都是无法抵挡的诱惑。
但话落之后,对方没有丝毫反应,依旧在那缩首默立。
姬寅礼也不以为忤,因为他早料到了此女的难缠。
你若是想借由陈今昭与我这层关系,妄想攀附更高,那你就打错了算盘。她的脾性你该知晓几分,不该她得的,即便我强行赠予,她亦不肯轻易接受。所以,与其你在陈家住在破败的旧屋,过着不富裕的日子,等着虚无缥缈的来日,倒不如趁此机会为你跟儿子搏一个前程。
他循循善诱,这些,都是看得见的东西,不是吗?
见对方终于有所反应,把缩着的脸抬了半分,他淡淡一笑,我若是你,与其好高骛远最终鸡飞蛋打,倒不如见好就收,抓住眼前的机会,谋个富贵前程。做人上人,过着奴仆成群的日子,总好过寄人篱下,过着操劳的苦日子。
幺娘的脸色带着病态的苍白。
她看向了前方的那个男人。那夜灯光太暗,她在院里看得不太清楚,此刻她终于得以看清了,这个觊觎她表兄之人。
他侧坐着,连个正眼都懒得给她,她并不在意,活了这些年,她没少受人轻视,她在意的是,他有什么值当表兄另眼相看的。
她盯着那个男人侧颈的疤痕,丑陋的宛如僵死的蛇,恶心透顶!
敏锐察觉到恶意的目光,姬寅礼冷眼斜扫过去,恰对上对方那淬毒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