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0章

  李太医坐下细细把脉,眉头越皱越紧,又查看了林如海的舌苔和眼底,神色愈发凝重。
  "如何?"贾琤低声问道。
  李太医示意到外间说话。黛玉不肯离开父亲,贾琤只好让紫鹃陪着,自己随太医出去。
  廊下,李太医捻须沉吟:"林大人之症,表面似风寒入体,实则另有蹊跷。脉象沉涩而促,舌底有青纹,此乃中毒之兆。"
  "中毒?"贾琤一惊,"可能确定是何种毒物?"
  "老朽年轻时曾在大内见过类似病例,是西域进贡的一种奇毒,名唤'青冥散'。此毒无色无味,初时症状与风寒无异,渐渐侵蚀五脏,最后..."李太医摇头叹息,"只是此毒罕见,怎会出现在林大人身上?"
  贾琤面色阴沉:"可有解法?"
  "老朽只能一试。先开个方子,看能否缓解毒性。"李太医提笔写下药方,又道,"当务之急是找出毒源,否则即便解了现有毒素,若源头不除..."
  贾琤会意,立即召来林管家:"府中近日可有添置什么新奇物件?尤其是姑父常接触的。"
  林忠思索片刻:"老爷素来不喜奢华,倒是上月有位西域商人来访,赠了一盆异域兰花,老爷甚是喜爱,放在书房日日观赏。"
  "带我去看!"
  书房内,窗边紫檀几案上摆着一盆通体幽蓝的兰花,花瓣细长如剑,在阳光下泛着诡异的光泽。李太医小心检查后,肯定地点头:"就是此物!'夜幽兰',西域奇花,花瓣上的粉末遇热挥发,吸入后会逐渐中毒。"
  贾琤立即命人将花移至院中,又吩咐:"此事非同小可。林管家,近日府中可有异常?"
  林忠面露难色:"自老爷病后,甄家那边暗中打探的勤了些...还有,上月厨房走了两个老人,新来的厨娘让人查了是李家引荐的,李家是甄家的姻亲。"
  贾琤眼中精光一闪,心知此事背后必有蹊跷。他安排心腹暗中监视府中动静,又增派人手保护林如海和黛玉。
  回到内室,黛玉仍守在父亲床前,泪水已浸湿了前襟。见贾琤回来,她急切地问:"琤表哥,太医怎么说?"
  贾琤犹豫片刻,决定如实相告:"林姑父是中了毒,现已找到毒源。林妹妹放心,李太医已有对策。"
  黛玉闻言,脸色煞白:"中毒?何人如此狠毒!"她转向昏睡中的父亲,声音哽咽,"父亲为官清正,待人宽厚,怎会..."
  贾琤安慰道:"我已派人严加防范,绝不会再让林姑父受到伤害。林妹妹也要保重自己,林姑父醒来若见你憔悴,岂不心疼?"
  是夜,贾琤独坐客房,细思日间种种。林如海身为巡盐御史,手握重权,如今又值盐税改革之际,中毒一事恐非家宅私怨那么简单。他提笔修书,将情况密报京中,又写了几封拜帖,准备明日拜访扬州官场几位要员。
  窗外,一弯新月挂在天际,清冷的月光洒在林府飞檐上,仿佛为这座危机暗涌的宅邸蒙上了一层朦胧的面纱。
  第163章
  扬州的秋雨淅淅沥沥下了三日,将巡盐御史府邸的青砖黛瓦洗得发亮。
  内室里,林如海面色灰白地躺在拔步床上,胸口的起伏几乎微不可察。黛玉跪在床边,用沾了清水的棉纱轻轻擦拭父亲干裂的嘴唇。她眼眶通红,却强忍着不让泪水落下。
  雪雁轻推门扉,木盘上的药碗微微晃动,苦涩的气息在暖阁内漫开。林黛玉自锦帐边抬头,见雪雁捧着方盘走近,低声道:“姑娘,药煎好了。”
  黛玉接过药碗,指尖触到碗壁微烫,却似浑然不觉。她俯身望向父亲林如海,见他面色灰败,唇间隐有青紫,呼吸微弱如游丝。帐内烛影昏黄,将他枯瘦的面容映得愈发憔悴。
  “……”她轻唤一声,声音哽在喉间。执起银匙,舀了半勺药汁,小心吹凉,才缓缓递至林如海唇畔。药汁沾唇即溢,顺着他下颌滑落。黛玉忙用帕子去拭,手腕却忽被雪雁按住:“姑娘仔细手抖,我来罢。”
  黛玉摇头,眼中泪光盈盈:“我来……父亲若知道是我,或许肯咽下去。”说罢又试,指尖抵着林如海的下颌,将药一点点灌入。药汁终于渗入齿缝,她屏息盯着父亲的喉头,直到那微弱的滚动闪过,才如释重负般闭了闭眼。
  窗外风声簌簌,室内药香萦绕,将这一室凄清裹得温热了些许。
  等黛玉喂完药,紫鹃接过药碗,见黛玉憔悴模样,心疼道:"姑娘,老爷已经用过药了。您三日未曾合眼,不如先去歇歇?"
  黛玉拒绝的话未曾说出口,忽然感觉父亲的手指动了动。
  "父亲!"黛玉惊呼出声,却见林如海眼皮颤抖,竟缓缓睁开了眼睛。
  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贾琏抢先一步跨入内室,脸上惊喜之色还未展开,就见林如海的目光越过他,直直落在门口刚到的贾琤身上。
  "琤...哥儿..."林如海气若游丝地唤道,枯瘦的手从被中伸出。贾琤心中一紧,还好解毒丹送的及时,快步上前从怀中取出明黄绢布包裹的瓷瓶:"奉皇上口谕,特赐解毒丹。"
  贾琏脸色变了变,退后半步。他分明看见林姑父眼中闪过如释重负的光彩,那是他从未见过的。
  扬州的天气总是梅雨绵绵,湿气氤氲。服用过解毒丹后,逐渐清醒过来的林如海半坐在床上,手中握着一卷《庄子》,却久久未能翻动一页。窗外雨打芭蕉的声音单调而沉闷,与他胸中那股莫名的烦躁相呼应。
  "老爷,荣国公府的琏二爷到了。"林管家轻叩门扉,声音压得极低,像是怕惊扰了什么。
  林如海眉头微蹙,放下书卷:"请他进来吧。"
  贾琏一身锦缎华服,腰间玉佩叮当作响,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笑容走进内室。他向林如海深深一揖:"姑父大人安好,侄儿奉老太太之命,特来看望姑父。"
  林如海示意他坐下,命人上茶。贾琏从怀中取出一封信,双手奉上:"这是老太太亲笔所书,嘱咐侄儿务必亲手交给姑父。"
  林如海接过信,蜡封上赫然是史太君的私印。他拆开信封,细细读来,眉头却越皱越紧。信中先是关切他的身体状况,继而提到黛玉在荣国公府的表现,最后委婉地提及宝玉与黛玉的"两小无猜"。
  "老太太身体可好?"林如海放下信,语气平淡。
  贾琏笑道:"老太太精神矍铄,每日与姑娘们说笑,甚是开怀。只是..."他顿了顿,"只是近来府中事务繁杂,老太太与二太太之间偶有分歧。"
  林如海目光一凝:"哦?什么分歧能让老太太与二太太不睦?"
  贾琏似乎意识到自己失言,忙道:"不过是些家务琐事。老太太疼爱林妹妹,二太太则更看重薛家表妹,两人在姑娘们的教养上有些不同见解。"
  林如海手中的茶盏微微一颤,茶水险些溢出。他不动声色地将茶盏放回几上:"薛家姑娘也在府上?"
  "正是。薛姨妈带着宝钗妹妹和蟠兄弟在府上住了有些时日了。"贾琏笑道,"宝钗妹妹端庄大方,深得二太太喜爱。老太太则更偏爱林妹妹的才情。说来也巧,两位妹妹都与宝玉相处甚欢。"
  林如海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脊背窜上来。他强自镇定:"宝玉近来如何?可还在家塾读书?"
  贾琏摇头笑道:"宝玉哪里是读书的料子!老太太宠他,说他天生有灵性,不必拘泥于科举之道。如今他整日与姑娘们一处,吟诗作对,倒也有几分才情。"
  林如海胸口一阵发闷。他想起——"衔玉而诞,被老太太宠得无法无天"。如今看来,,反而变本加厉。
  "老太太酌着词句,"提及宝玉与黛玉的婚事?"
  贾琏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笑道:有此意,只是二太太似乎更属意宝钗。府中下人都在私下议论,木石前盟'之争呢。"
  "荒唐而起,茶盏翻倒,茶水泼洒在史太君的信上,墨迹顿时晕染开来。
  贾琏吓了一跳,慌忙起身:"姑父息怒!"
  林如海面色铁青,胸口剧烈起伏。他想起黛玉临去荣国公府前那含泪的眼睛,想起她信中那些欲言又止的话语。原来他的掌上明珠在荣国公府竟成了两个妇人争斗的棋子!
  "老爷!"林管家闻声赶来,见状连忙扶住摇摇欲坠的林如海,"您保重身体啊!"
  林如海推开林管家的手,强撑着对贾琏道:"琏儿今日先回去休息吧。改日...改日我们再详谈。"
  贾琏察言观色,知道不宜久留,匆匆告辞离去。
  待贾琏走后,林如海再也支撑不住,半倒在床上,面色惨白如纸。
  "老爷,您这又是何苦?"林管家急忙取来药丸,服侍林如海服下,"李太医说过,您余毒未清,最忌情绪激动。"
  林如海苦笑:"林忠,你可听见了?他们把黛玉当什么了?一个可以随意摆布的玩物吗?"
  林管家叹息:"老爷,荣国公府门第高贵,老太太又是姑娘的外祖母,想来不会亏待姑娘。"
  "你懂什么!"林如海厉声道,随即又颓然摇头,"不,你不明白。那宝玉是个什么样的人?整日混迹闺阁,不思进取。老太太宠他如命,将来能有什么出息?黛玉若嫁给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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