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8章

  "第二,玮儿赐婚安平侯府嫡女谢瑶,婚期定在来年三月。"
  堂内一片哗然。贾玮手中的折扇"啪"地合上,骨节泛白。他看向兄长贾琤,后者正盯着地砖缝隙,仿佛那里藏着答案。
  "第三,"襄宁长公主顿了顿,茶盏在案几上敲出清脆声响,"宁国公府与甄家仇怨,到此为止。"
  沈氏霍然起身,茶案被她衣袖带翻,青瓷茶盏碎成数瓣。"母亲!"她的声音尖利得不像自已,"甄家派人刺杀琤儿,就为阻他将扬州盐税案的证据带回京都交给陛下,如今要我们咽下这口气?"
  贾琤按住母亲颤抖的手,低声道:"母亲慎言。"
  "慎什么言!"沈氏甩开儿子的手,泪珠滚落,"那箭上有毒,要是再耽误一阵子,或者遇不上医术高明的大夫,就要了你的命了!现在倒好,用你的血换顶官帽,用你的痛换桩婚事!"
  三老爷贾啟见妻子情绪激动,忙安抚起来:"敏仪,你先冷静一下,圣意不可违。"
  "圣意?"沈氏冷笑,"分明是借着陛下的名义拉拢我们!谁不知道安平侯是信王的人?"
  襄宁长公主突然拍案,满堂寂静。"糊涂!"她目光如电扫过沈氏,"你以为这只是儿女婚事?安平侯手握十万边军,诸王争相拉拢。如今他家嫡女嫁入宁国公府,是祸是福还未可知!"
  贾玮突然开口:"祖母,孙儿不愿娶。"
  "由不得你!"襄宁长公主厉声道,"你以为这是儿女情长的时候?甄家倒台,甄贵妃禁足,信王失势,诸王虎视眈眈——我们站在悬崖边上,一步错,满盘皆输!"
  贾琤轻抚右腿,声音平静得可怕:"祖母,孙儿可以不要这侍郎之位,但甄家必须付出代价。"
  窗外风雪渐急,拍打着雕花窗棂。襄宁长公主长叹一声,忽然显得苍老许多。"琤儿,你以为陛下为何突然升你?吏部右侍郎管着天下官员考课,多少人眼红的位置。"
  她颤巍巍起身,走到贾琤面前,枯瘦的手指拉起贾琤的手:"这位置给你,是要你握着百官的命脉。安平侯的兵权给你弟弟,是要保我满府平安。至于甄家..."襄宁长公主眼中闪过寒光,"秋后的蚂蚱,蹦跶不了几天。"
  贾玮突然笑了,笑意未达眼底:"所以我和兄长,不过是棋盘上的卒子?"
  "错!"襄宁长公主猛地转身,绛紫裙摆旋出凌厉弧度,"你们是将是帅!安平侯府联姻是第一步,琤儿入吏部是第二步,等诸王斗得两败俱伤——"她突然收声,警惕地看了眼窗外。
  沈氏脸色煞白:"母亲是说..."
  "我什么也没说。"襄宁长公主坐回主位,理了理衣袖,"琤儿伤好后去吏部报到,玮儿准备聘礼。至于甄家..."她端起新换的茶盏,吹开浮沫,"活着的人,才能等到报仇那天。"
  堂外传来更鼓声,风吹得更大了。贾琤望着窗纸上晃动的树影,忽然想起扬州城外那支淬毒的箭——当时月光也是这样冷。
  贾玮凑近兄长耳边,声音低不可闻:"哥,这棋我们要下,但不能任人摆布。"
  贾琤没有回答,只是将茶汤一饮而尽,苦涩从舌尖蔓延到心底。
  ***
  荣禧堂内沉水香氤氲缭绕,贾政指尖摩挲着青瓷茶盏上的冰裂纹,那裂纹像极了近日朝堂上蔓延的裂隙。"甄应嘉押解进京那日,在沧州驿站..."他声音突然压低,"失踪了。"
  史太君手中佛珠一顿,檀木珠子撞出清脆声响。窗外芭蕉叶上积着的雨水突然坠落,啪地打在青石板上。
  "说是看守的侍卫都指尖无意识描画着茶盏纹路,"现头上,可顺王殿下如今在乾清宫前跪了三天,说有人栽赃。"
  老太太望着紫檀架子上那尊白玉送子观音,想起元春满月时甄牵线,本是把元春送进宫在甄贵妃身边,再由甄贵妃赐给公府多事。"她忽然道。
  贾政闻言苦笑。那年襄宁长公主在得知元春小选进宫在甄贵妃身边,当即沉了脸色说"有辱门楣",转头就把人塞进了皇后宫中做女官。谁料阴差阳错,如今信王一脉遭难,反倒是元春因在皇后跟前伺候过,得了个体面婚事。
  "舅兄前日启程去九边了。"贾政转了话头,"兵部给的文书说是检点军务,可京营节度使的印信..."他喉结滚动,咽下了后半句话。窗外传来小丫头们嬉闹声,隐约听得"二姑娘""三姑娘"的称呼。
  史太君忽然坐直了身子,腕间翡翠镯子磕在黄丫头过了端午就十七了罢?探丫头虽小些,眉眼却更灵阁上供着的御赐琉璃灯,那是元春出嫁时内务府送来的。
  贾政立刻会意,手在杯沿晃出深褐色的弧,像道陈年旧疤。"母亲..."
  "甄家倒得太快。"老太太打断他,佛珠在指间转得飞快,"宝玉的婚事且缓一缓,明日叫裁缝来给两个丫头裁几身新衣裳。"她目光扫过墙上《兰亭序》拓本,那是元春临的字,"探丫头该学学琴了。"
  正说着,忽听外头一阵骚动。王熙凤急匆匆进来,连礼都未行全:"老祖宗,二老爷,刚门房说顺王府送来两筐冰镇荔枝..."话音未落,贾政手中茶盏终于翻倒,茶渍在云锦桌布上洇开一片。
  史太君闭了闭眼,荔枝是甄贵妃最爱之物。
  她缓缓拨动佛珠,珠子相撞声里,隐约传来贾政的叹气声。
  荣禧堂外风声阵阵,却掩不住正厅内凝重的气氛。史太君斜倚在罗汉榻上,手中捻着一串佛珠,眼睛半阖,似睡非睡。王熙凤站在一旁,手里摇着团扇,时不时瞥一眼厅中央那筐鲜红欲滴的荔枝。
  "老祖宗,"王熙凤声音压得极低,"顺王府的人说,这是岭南新到的'妃子笑',顺王爷特意命人快马加鞭送来,说是知道您和甄贵妃一样,最爱这口。"
  史太君手中的佛珠突然停住,眼睛缓缓睁开。那筐荔枝红得刺眼,仿佛能滴出血来。她心中雪亮——这哪里是送荔枝,分明是送了一道催命符。
  贾政在厅内来回踱步,额头上的汗珠不断渗出。他猛地停下脚步,"母亲,甄家如今失势,甄贵妃病重,长子信王被禁足府中,次子顺王虽还在朝堂,但谁都知道不过是苟延残喘。这荔枝...这荔枝..."
  "这荔枝已经送来了,难道还能退回去不成?"史太君声音平静,却让贾政和王熙凤同时打了个寒颤。
  王熙凤眼珠一转,笑道:"老祖宗说得是,不过是些果子,收了也就收了。咱们府上平日里与各家走动,收的礼还少吗?"
  史太君冷冷扫她一眼,"你懂什么?"三个字像冰锥般刺得王熙凤笑容僵在脸上。
  "凤丫头,"史太君忽然和缓了语气,"你去看看大姐儿午睡醒了没有,若是醒了,带她去园子里走走,这天气闷得很。"
  王熙凤何等机灵,立刻明白这是要支开自已,连忙应了声"是",福了福身退出厅去,临走时还不忘把厅门轻轻带上。
  待脚步声远去,史太君才长叹一口气,"政儿,咱们荣国公府这次怕是难逃一劫了。"
  贾政扑通一声跪在母亲面前,"母亲何出此言?咱们与甄家虽有姻亲,但不过是远亲,王家虽是信王一脉,但舅兄王子腾已经..."
  "糊涂!"史太君打断他,"你以为朝廷看的是这些?咱们与甄家来往多年,王家是信王一脉,王氏嫁入荣国公府多年且生儿育女。如今甄家倒台,诸王争位,谁不想踩上一脚以示忠心?"
  贾政面色惨白,"那...那该如何是好?"
  史太君目光转向窗外,园子里花团锦簇,一派祥和。"宁国公府那边如何?"
  贾政一愣,"宁国公府?攸大哥敬二哥他们那边一切如常,大房的珹哥儿前日还升了五城兵马司的职。"
  "是啊,"史太君苦笑,"宁国公府有襄宁长公主撑腰,谁敢动他们?偏生咱们荣国公府,不上不下,正好做那杀鸡儆猴的鸡。"
  厅内一时寂静,只听得见贾政粗重的呼吸声。
  "母亲,"贾政突然抬头,"不如我们主动向皇上表明忠心?或者...或者投靠诚王?听说他现在最得圣心..."
  史太君摇头,"晚了。甄家刚倒,咱们就急着改换门庭,反倒显得心虚。况且..."她眼中闪过一丝锐利,"你以为其它王爷王会真心接纳我们?不过是利用罢了。"
  她忽然坐直身子,"眼下最要紧的是保全家族血脉。迎春、探春两个丫头,也该为家里出份力了。"
  贾政惊愕,"母亲是要..."
  "联姻。"史太君声音冰冷,"把她们送到能护住贾府的势力那里去。迎春性子柔顺,雍王最重规矩,适合送去雍王府上;探春机敏,景王府更需要这样的姑娘。"
  贾政嘴唇颤抖,"可...可她们还小..."
  "不小了,"史太君打断他,"我像她们这么大时,已经嫁入贾家。宝玉的婚事暂且搁下,现在与任何一方结亲都是冒险。"
  她站起身,走到那筐荔枝前,拿起一颗轻轻摩挲。"这荔枝皮薄肉厚,看似鲜美,却不知核里是甜是苦。"她忽然用力,将荔枝捏得汁水四溅,"就像这朝堂之争,表面风光,内里凶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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