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也不知道那个药量,能让我活多久……”他眼眶发红,拳头紧紧攥起,“如果我不是警察,我也会吃不消……”
  “你能行的。”神楽溯突然说。
  “你是个正直的人,不会因为自身的痛苦就去迁怒他人。如果你不是警察且早早就喝了圣水,你会在得知自己必死的时候就留下遗书走出去,彻底消失在别人的视线中。”
  “……是吗?”方全仰起头,愣愣地望着电线盘踞的天花板。
  那挺好的,不会有人看见他变成植物人的模样了。
  “对了,神楽溯,你到现在还没喝过药水吧?
  “我有个不情之请,如果以后出了意外……如果以后全球只剩你一个了,请你一定要带着大家的意志活下去。”
  第80章
  假设,生命的构成是物质与思想。
  那么,当一个人的身体被全部更替,只剩下尚能独立思考的忆质,他还能算是活着吗?
  神楽溯不知道标准答案,但他认为,生与死的边界或许从未清晰。
  他静静地待在梦中的身体里,看过去的自己忙碌奔走。
  时间过得很快,这颗星球的病症也从未好转。
  等人们终于平定下各方动乱,同意所有人都联合到一起应对灾难时,圣水带来的变异已经脱离了人体这一必要载体。
  星球正在由死转生,或者,用更通俗的话来讲,它正在活化。
  或许是量级不足的缘故,这个过程很缓慢,但几年过去也足以引起注意。
  因为很多正常的植物开始自行捕食,就连无机质的石头也学会了走路。
  实验室外面的走廊上,一个精神崩溃的研究员手握切割软金属的小刀,泪流满面。
  “没有希望了……”他瞳孔颤抖,脖子上突起红色的血管。
  神楽溯站在不远处,没有阻止他,只是静静地看着他自杀,然后尸体被人抬走。
  这已经是这个月第三起研究员自杀事件了。
  “我冷漠吗?”他转头问方全。
  “……我不知道该怎么说,兄弟。”方警官从口袋里摸出一根烟,没点,就这样放在嘴里叼着。
  “现在所有避难营都很压抑,受不住的人一个接一个,我们都试着拦过,但没有用。”
  第一个研究员准备自杀的时候,他们把他送去看心理医生,可对方也束手无策,甚至本身的状态也不太好。
  想让一个人生出求生意志,最重要的是让他明白生活的美好,以及找到自己在乎的东西。
  但现在这些都没有了啊,不少年龄大的科研人员也喝过圣水,还不知道能活几年,现在外面都开始变异,已经完全看不见希望了。
  活下去只是折磨。
  于是神楽溯也不再去阻止他们了。
  在同意他人解脱,和劝别人继续活在痛苦的生者世界中选……真是…残酷啊。
  保洁员过来将血迹拖干净,安安静静地没有一丝恐惧或慌乱,有的只是麻木。
  “其实我并不害怕死亡。”神楽溯突然说,“我觉得活着很好,但如果必须要我死的话,我也不会苟且偷生的。
  “只是……我觉得最可怕的并不是死,而是对同类的死感到习以为常,这个事实。”
  这会是人性冷漠的开始,宣告社会秩序的彻底崩塌。
  “怕啊,我也怕。”方全咬着烟头,露出一个疲惫的苦笑。
  “可是已经开始习惯了,我现在看见人自杀,已经不会像以前那样痛苦得睡不着觉了。”
  谁说不是呢?
  在经历过大的痛苦时,人体会选择性地遗忘这段记忆,来缓解精神和身体的压力。同理,当一件不好的事反复发生时,人体也会释放激素减轻看见这些事时产生的冲击。
  简而言之,他们终将遗忘。
  就算还记得一切细节,也想不起经历这些时的心情了。
  神楽溯叹了口气:“走了。”
  天黑了。
  窗外的地平线光秃秃的,方圆十里所有的草木都被清理干净,只能隐约看见远方蜿蜒的山的轮廓。
  如果他现在还是个天真无邪的高中生,他高低得吟诗几首。
  但现在的他只是个得过且过的社畜,除了一句“孬看”什么也说不出来。
  “老师。”一个孩子跑过来,“老师,已经很晚啦,你不睡吗?”
  神楽溯低头看她,露出一个温柔的笑容:“老师现在还不困,你们先去睡觉,乖。”
  小女孩点点头,扑腾扑腾跑回去睡了。
  而他表情渐渐收敛,变回一脸平静的模样。
  在幼儿园里捡到又收留的孩子,最大的已经开始上小学了。
  他没结过婚,也不想以父亲自居,于是孩子们在叔叔和伯伯中选择了老师这个称呼。
  那很有威慑力了(确信)
  神楽溯又站在窗边看了一会儿,最终回去熄灯睡觉。
  他没有看见,在他离开之后,远处的山动了一下,仿佛饱满的粽子扭动粽叶,将自己挪了个位置。
  第二天,他是被电话铃声吵醒的。
  他头疼地揉了揉眉心,按下接听键:“喂?”
  “神楽溯!别睡了,出大事了!”方全的声音从对面传来,“快看外面,外面的山动了!”
  “……”
  神楽溯从床上下来,路过一群孩子熟睡的主卧,拉开了客厅的床帘……
  他倒吸一口冷气。
  只见原本在避难营几十里开外的山头一夜之间换了位置,距离这里只有不到十里了!
  这个避难营,也和其他许多避难营一样,不能继续待了,可他们一时半会又出不去。
  移动的山川破坏了所有公路和铁路,不管是人员还是物资都难以进出,而且他们不能保证那山不会在他们路过时一口吞了他们。
  官。方拨来飞机,可避难营中的居民何止百万?就那些小小的客机,至少要运几天几夜才能全部运完。
  人员只能分批转移,神楽溯作为重要医疗人才,被排在第一趟离开。
  然而,在他准备带着孩子们登上飞机时,一个彪悍的大汉突然冲破警戒线,一把抓住他的手腕。
  神楽溯眉头一皱,这个力道,再用力些,他这未经锻炼的骨头就要断了。
  “你们凭什么要老子最后一个上!”大汉怒吼,“这时候谁知道那玩意会不会扑上来吃了咱们!只有最先走的才有机会活下去!你们要老子最后走,就是想老子死!”
  场面骤然混乱起来,武装人员抬起武器,将枪口对准他:“放开人质,不准乱动!”
  “老子就不!”大汉松开神楽溯的手,但转而站到他身后,一手三角锁喉,另一手摸出一把小刀,抵在他脖子上。
  “敢开枪,老子就划开他的大动脉!你们不让老子活,老子怎么说也要拉一个垫背!”
  “……”
  双方僵持不下,除武装人员外的工作人员开始维持秩序,神楽溯眸光闪烁,小声道:“这位壮士,你没喝过圣水吧?”
  大汉一愣,随即更加凶狠:“少啰嗦!老子不听你瞎叭叭!”
  “我没有瞎叭叭,只是阐述事实而已。”神楽溯波澜不惊,“撤离的先后顺序是专门排列的,除去重要人才,就是没喝过圣水的人优先。毕竟喝了的迟早都会死,从长远来看,不如把活的名额送给寿命更长的人。
  “你的身体很壮硕,皮肤也比较粗糙,不是在健身房里练出来的,而是干重活干的。体力活的待遇并没有那么好,比起早早就买圣水,不如先交完养老金和孩子的学费,不是吗?”
  大汉的内心有几分慌乱,但他还是故作镇定:“那又怎样?他们就是不让老子活啊!那种脏活累活谁都可以干,老子不值钱!”
  “我可以把名额给你。”
  “你闭嘴老子不听……啊?”
  大汉整个人都僵住了,甚至有点怀疑自己的耳朵。
  “你说啥?”
  把名额给他?活的机会,就这么水灵灵地让出去了?
  “但我有个要求。”神楽溯继续说,“我和这些孩子是一起的,他们个子小体重轻,一共只占个两名额。我要求,拿到这些名额的人,必须是没碰过圣水的年轻人。”
  大汉咽了咽口水。
  “你认真的?”
  不得不说,有点心动。
  “那你可不能后悔嗷!”
  不管其他人怎么劝,神楽溯的名额都送出去了。但他并不慌,因为他知道每趟飞机都有余出来的应急名额,好几架飞机,塞他和几个小孩完全没问题。
  然而,在登机时,大汉却主动让了出来,和一个十岁出头的女孩一起,扶着一位孕妇上了楼梯。
  神楽溯挑眉。
  “兄弟,你要怪就怪我吧。”松开人质的大汉很快被控制起来,戴上了手铐。
  “我这个人不值钱,但我老婆孩子不能折在这儿。我累死累活半辈子都是为了让他们过上好日子,就算死后下十八层地狱,我也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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