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哥哥,阿雉可以留在哥哥榻上过夜吗?”萧鸿雪语调亲昵,撒娇般环住了杨惜的脖颈。
  杨惜听了这话没忍住笑了一声,“你这话说的,我能让你现在起来自己回昭王府吗?刚睡完你就让你走,未免也太薄情了吧?”
  “阿雉怕哥哥还在讨厌阿雉,害怕阿雉,不愿意让阿雉留在身边。”
  萧鸿雪也笑了,声音很平静,但杨惜却仍旧听出了一丝小心翼翼,轻叹一声,扯过衾被将萧鸿雪盖好。
  “不讨厌你。”
  “睡吧。”
  萧鸿雪嗅着杨惜身上那股熟悉的,能令自己无比安心的气味,脸颊微微泛红,勾起唇角,轻轻“嗯”了一声,便阖上了眼。
  他的呼吸慢慢变得平稳清浅。杨惜见他睡着了,单手支颐,仔细端详着他安静的睡颜,没忍住伸手摸了摸他的脸。
  坏的时候是真的坏得透顶,乖的时候也是真的很乖……
  杨惜轻轻抱着萧鸿雪,也合了眼。
  翌日,杨惜走时,萧鸿雪还没醒,手指攥着被角,睫毛轻轻颤动。杨惜给他掖了掖被子,在他额上亲了一下,便动作很轻地合门离去了。
  杨惜刚离开,萧鸿雪便睁开了眼睛。他躺到昨夜杨惜睡的地方,感受着那人留下的余温。
  然后,萧鸿雪伸手摸了摸自己额头的一迹湿痕,望了一眼身旁空荡荡的床铺,垂下眼眸,不知在想些什么。
  第76章 夜宴
  交趾郡地属百越,去京城甚远,不仅终年气候溽热闷湿,瘴气遍布,还有毒虫猛兽出没,车马入境后极其难行。待杨惜随辎兵一路跋涉到都亭侯裘珏所驻的玉城,已是一个多月以后。
  这玉城位处交趾郡的腹地,山高岭峻,丘墟陡峭崎岖,山势如甑似锜。
  杨惜在车驾内掀帘一望,见四野俱是高耸干仞、虬根盘曲的巨树,玄猿鼠獾等动物栖息于林间,上下矫跃,不时发出一两声长啸或哀鸣。
  待运送粮草辎重的队伍行至城门外,城门守卫核验过官牒与车上货物后,便客客气气地将杨惜一行人引入了城内。
  舟车劳顿了三十多个日夜,还因为水土不服生了几回小病,总算是赶到目的地了,在踩上玉城土地的那一瞬间,杨惜才感觉自己渐渐活了过来。
  这是杨惜穿书以来头回走出京都长安,在远离了那座表面金碧辉煌,实则波诡云谲、尔虞我诈的禁城之后,他的心情有种难言的明快和轻松。
  他跟着守卫缓步往前走着,偶尔驻足欣赏玉城风景,这玉城内部的景致比城外更为壮丽:
  迅急混浊的三川之水穿城而过,沿着丘陵下注,曲折地奔往狭隘山口,汹涌澎湃的水流碰撞巨石,声势猛烈。江下鱼鳖喧闹,雁鹄浮于水面衔食水草,咀嚼菱藕。色泽灿焕的玉石精矿,丛聚在江岸深岩中——难怪此城名为“玉城”。
  玉城太守府的长史陆敬收到属下通传后,立马前来相迎,称裘将军带兵外出巡防了,晚些时候便会回来。今夜在别馆内摆接风宴,为相王殿下洗尘。
  陆敬一边为杨惜一行人引路,一边介绍起了交趾的风土人情。
  “高祖建燕以后,太平始定,但高祖陛下居安思危,将目光投向了毗邻大燕南壤的交趾,先派遣了一小队人马前来查探情况。”
  “交趾本是个未经开化的蛮荒之地,全境大部分区域都是茂密的原始森林。此地的百越人精壮剽悍,他们人虽然少,但因长期生活在此,非常熟悉地形,作战相当勇猛。”
  “被派来查探交趾情况的先行队伍回报高祖,此地多山地丘陵,不但难以展开大规模作战,而且由于交通不畅,就连粮草后援都难以为继。”
  “高祖听闻后,便亲自带着麾下的大将军楚玉秋一同领兵来此开驰道、修通灵渠,以便粮草运输,然后选取健壮之士组成对越精兵,在山地中训练了多月,终于向交趾进发。”
  “经过三年对峙,在开道修渠、征战百越中共计死伤了数十万士卒后,高祖终于攻下交趾,将交趾纳入燕国版图,称交趾郡。”
  “之后,高祖陛下又花费了数年的时间,在交趾地区就地屯垦,并将大批关中、河东等中原居民迁往交趾五岭繁衍生息,填充此地,促进燕人和交趾地区土著的百越部族逐渐融合。”
  “当年朝中有不少臣子反对高祖此举,认为实施起来困难重重,过于劳民伤财。但高祖陛下有着常人难以企及的雄才大略,他深谋远虑,执意要夺取交趾,为初生的大燕修筑起一道南方屏障。”
  “若非如此,南百越极有可能像现今的北突厥一样,对燕土虎视眈眈,到时百越与突厥南北合攻,则大燕危矣。”
  “高祖南征百越后,南迁的燕人带着农耕技术,与百越部族杂处通婚,百年以来都相安无事。”
  “直到……八年前,素来臣服于燕国的乌浒蛮人,因不满燕朝统治,起事叛乱。”
  “乌浒是百越部族中的一支,八年前那乌浒首领名叫梁义,彼时不过十五岁的裘将军随父出征,于沙场上将梁义枭首,把梁义首级传回长安,裘将军便被封了侯,多年来领兵常驻交趾。”
  杨惜听这陆长史提及裘珏,忽地想起那个在昏幽的洞窟内,满面泪痕地向自己说,如果有来生,他不想学琴,想和裘珏一样横戈跃马、封侯拜将的梅恕予。
  杨惜垂着眼眸,心情复杂。
  “近日那乌浒人梁达,就是梁义的长子,又‘子继父业’,再度纠集日南、合浦等部落的夷人一同起事,发兵交趾。”
  “他们对我军只打游击战,打完就跑,绝不恋战,几番骚扰之下,饶是对付乌浒人经验丰富的裘将军,也很是头疼。”
  “乌浒人为何突然作乱?”一直默不作声听着长史介绍交趾的杨惜突然发问。
  “这……蛮子就是蛮子,终归只是一帮茹毛饮血的野兽罢了,下官也不清楚他们究竟在想些什么。”陆敬的眼中有些不易察觉的闪躲之色。
  “对了,你方才说裘将军在领兵巡防所以不在城中,但,本王怎么一直不见玉城太守,他人呢?”杨惜环顾了一下长史周围,好奇地询问道。
  陆敬闻言叹息了一声,道,“……故玉城太守秦安,月前被潜入城中的乌浒人割下头颅悬在城门上了,太守之位暂时空置。”
  杨惜听了这话,愕然地看了陆敬一眼。
  “乌浒人刺杀朝廷命官,还辱其尸身,此举简直是公然挑衅我大燕天威。他们的首领梁达甚至还自立为王,自号‘梁王’,以麋泠县为都,起兵对抗朝廷。”
  “裘将军当即统领燕军八千,合交趾兵共两万军队,以及两千艘车船,采水陆并进方式,依山开道千余里,深入麋泠县腹地。”
  “裘将军进兵直捣梁达巢穴,击败乌浒叛军,斩首数千级,降者万馀人。战后,那梁达落荒而逃,带着麾下叛军余部后撤百余里,几月间再不敢来犯。”
  说话间,陆敬已将杨惜一行人向修筑在山间的别馆曲阁引去。
  杨惜在跟着陆敬迈上通往山上的石阶前,注意到山脚下立着一根参天的铜柱,好奇地驻足打量了一会儿。
  陆敬见杨惜对这铜柱感兴趣,解释道,“这铜柱乃是昔年高祖与楚大将军携军凯旋回京之前,命工匠修立于此的,以此柱为燕界之极。”
  “殿下,您看。”陆敬伸手指了指镌在柱身上的一排大字。
  杨惜顺着陆敬所指方向望了过去,看见了几个已被风雨剥蚀得很是斑驳,要极力辨认才能看清的字:铜柱折,交趾灭。
  “殿下,您是不是以为高祖陛下镌这六个字在铜柱上,是为了警醒后人时时要加固修缮此铜柱,以此守卫交趾安宁?”
  陆敬见杨惜一直望着那六个字发呆,笑着捋了捋自己的短须。
  “铜柱虽然形制奇伟,说到底也只是死物,怎么会有护佑一方安宁的神奇功用?”
  “高祖陛下镌这六个字是因为他知道这铜柱极其坚牢,历经百年风雨依然不腐不朽,屹立如初。”
  “铜柱既不会弯折,那交趾亦永远不会覆灭。”
  杨惜怔了一下,伸手轻轻抚挲着铜柱上的雕纹,昔年高祖镌完字后抚须大笑,携那位楚姓将军在暴雨狂风中策马而去的潇洒模样如在眼前。
  杨惜一晃神,手指没注意被铜柱上的微小铁刺刺破了,几滴指尖血沁入了字的凹槽中。
  杨惜不以为意,默默自怀中取出绢巾将伤口捂住,转身跟在陆敬身后,沿着山阶慢慢往上爬。
  一路上,杨惜看见山上檐廊蜿蜒,台阁重重,屋椽雕彩饰玉。
  然后,他站在山道上朝下俯视,只见山谷幽深,潜通崖底,一些鹖尾装束,身穿兽皮的交趾猎手在崎岖的高山险谷上涉越奔驰。有山风吹过树梢,漫山遍谷落花飞扬,声响凄清。
  确实是很少见的一种原始的壮美景观,本就喜好游览山川形胜的杨惜不由得多欣赏了一会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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