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她或许也不是今日才看到他的脸,‘认出’他是捕头,但今日公堂之事,让她决定投桃报李。
毕竟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谁也不想把自己卷进危险里不是?
所以这是……做好人好事的回报?
柳拂风注意到,彤夫人说,哥哥离开的方向,是往东的,她还不小心窥到了他手里紧紧握着的细长竹签,上面有两个字,好像是……丁辰。
丁辰?
人名?谁?什么人名,会刻在细长竹签上?
哥哥做事向来谨慎,对他这个亲弟弟,嘴都严成那样了,很少会暴露自己身上的东西给别人知道,所以还是危险了,全副心神都在应对接下来的危机上,无法分心顾及它处,而彤夫人又太聪明……
柳拂风快速思索,接下来怎么办?
危机越滚越大,这事似乎触及到了隐藏势力,朝廷三司,甚至肃王……难度之大,好像自己一个人无法妥善解决,盐铁转运,三司,他一个小小捕头,往哪打听官场上的事?
信息受限,就会像聋子瞎子,无处着手,是不是得想办法,找别人帮忙,或者……借个力?
那谁最好借?他在京城又不认识什么大人物,完全没有人脉,关键自己还揣着秘密,不能暴露!
他连眼前的事都处理得一团糟,嫂子都被他气跑了,还没回来……
柳拂风烧了信,蔫蔫的脱衣服,准备洗澡。
水汽氤氲,午后阳光变得安静温煦,四外无人,独处时刻,仿佛什么情绪都可以释放,尖锐的,锋利的,寂寞的,委屈的。
眼睛被热水熏的有些潮湿,头往浴桶里一扎,脸也湿了。
是不是小时候太不听话,总是让哥哥操心,害哥哥被坑,所以老天爷让他来赎罪?
如果可以,他想替哥哥面对危险的,他不怕,他愿意分担,甚至独受苦难,老天爷能不能大发慈悲松松手,让哥哥顺利脱险,让嫂子安全开心?
……
肃王府。
殷归止根本坐不住,亲自去刑房问供丘仲理。
丘仲理当然不服,莫名其妙被抓,头一罩嘴一塞,连句话都不给,他可是朝廷命官!
可头上黑布拿开,看到面前站的是肃王,他就硬气不起来了:“我……下官,下官就是想升官,什么都不知道啊!”
“看来你很知道本王要问什么。”
殷归止手中短刀滑过对方脖颈:“什么都不知道,就能接手吴志义的差事?”
丘仲理汗都下来了:“下官确实……”
后面的话说不出来了,因为肃王的刀‘失误’,滑破了他的颈皮,刺激的血腥味和尖锐的痛感立刻涌了上来。
殷归止眸底冷冽,似寒霜冰侵,全无半点温度:“他日常与谁联络,向谁交接,你又受谁的暗示,挺身而出,接了这摊子?不要试图撒谎,他卖字画,你卖古董,一样的路数,一样的渠道,本王想查,不过多耗费些时日。”
“我……”
“说了,本王保你不死。”
丘仲理给吴志义做狗多年,终于得到机会,能顶替他的位置,拿到他的东西,谁料刚刚意气风发,正待挥斥方遒大显身手,就踢到了铁板,肃王哪冒出来的嘛!
你好好在边关打仗不行么,非得回京,回京你你的富贵王爷不好么,非得搞事!
时也命也,比起青云直上的仕途,还是活着更要紧,他不知未来会如何,能活一天是一天,万一有机会反转呢:“我说……”
奈何他以前只给别人做狗,现在也是刚刚被允许进入不可说圈子,外围小事都还没搞清楚呢,何况中心层,知道的并不多,翻来覆去那些话,还尽量说的复杂深奥,显得自己很有用。
殷归止很快分析出,这人嘴里的全是烟雾弹,小鱼,专门扔出来给人杀的,但通过小鱼的生态环境,人脉网络,不难推算出更高层的关系。
世家啊……他还真是一点都不意外。
当年王家号称王半朝,一半的朝廷官员不是出自王家,就是王家的姻亲故旧,这些年皇兄一直致力集权,化解制衡诸方,形势好了很多,但当朝宰辅,中书门下平章事,仍然姓王,是王家家主,王圭。
王圭近些年行事很是周全,外面称仁善德高,做了不少好事,实事,完全看不出窝藏野心,是真的没有,还是藏的深?
那些姓卢的姓赵的,是自己联合做事,破釜沉舟互为倚仗,想恢复往日荣光,还是有人背后支持?
没有切实证据,殷归止不会随意怀疑任何人,接下来继续往下查便是。
但眼下时机,不可错过。
丘仲理纵子行凶,收受贿赂,其罪罄竹难书,三司这边的官位又空出一个,总是乱糟糟的,下面还怎么办事?
肃王早已开始着手操作此事,现在立刻上折陈情,痛斥官场现状,同时向朝廷推荐人才——户部副使田微。
田微此人,擅筹算,明大义,多年办差兢兢业业,被同行打压排挤亦能心如止水,认真务实做好分内工作,实属不可多得的人才,且不惑之年,经验丰富又无冗务劳神,正可当用,可擢其为盐铁转运使,以观后效。
做了盐铁转运使,计相还远么?只要久卧病榻那位一退,就可上位掌控三司!
朝臣们当然不愿意,谁都知道田微有本事,可这么有本事,为什么没晋升?当然是他不愿与任何人结成党朋!这是个孤臣,别看肃王举荐他,他未必会领情,将来为肃王行方便!
可现在不太方便说话,吴志义的案子让人头疼,有些人理亏,有些人怕被抓到把柄,有些人怕被连累,尤其肃王好像还遇刺了,熙郡王现在还在宫里哭,谁劝都不起来,就跪在那告状,小词一套一套的,皇上皇后都拿他没法子,现在上折反对肃王举荐?熙郡王正差一个由头大闹特闹呢,是嫌自己命太长么,去出这个头?
这事……必然会如了肃王的意。
“笃笃——”
周青敲门进来,小心提醒案前枯坐很久的主子:“王爷,天快黑了。”
要回小院,得抓紧时间了。
殷归止睨了他一眼:“本王的事,用你多嘴?”
周青明白了,没赏他板子,就证明这台阶给的对,王爷不气了,还是想回去的。
堂堂王爷,今天都不算吵架,生气都只敢默默在外面生,自己把自己哄好了再回家,以后……
院里那位,得好好伺候着。
周青立刻提议:“这么晚了,也不知柳捕头有没有吃饭,若是一直等着王爷,岂不是饿坏了,要不……王爷带点菜回去?正好今儿府里菜色不错,王爷放心,我悄悄去灶上偷,保证不让方管家知道。”
殷归止很满意这个懂眼色的暗卫:“有苦瓜?”
“这个真没有,您不爱吃,府里不做这菜,咱们又没跟方管家提起过柳捕头……”
周青觑着王爷脸色:“但有擅川菜的厨子做了道口口脆,麻辣鲜香,尝过的都说好吃,属下瞧着柳捕头似乎也爱辣口,前夜点过类似的菜,肯定也喜欢这个,不喜欢咱们下回再换别的,王爷一向体恤手下,将来还要用他做事,总不能怠慢了。”
“你说的也对。”
殷归止矜持起身,点了一道甜汤:“这个也顺便带上,他要脸,从不说自己喜甜,本王便装作不知,给他留点面子。”
“是!”
周青办事利落,很快准备妥当,甚至还格外拿来一对玲珑香球,细长金链,鸡蛋大小的浑圆球体,如意雕花,鎏金耀眼,内置镂空空间,可置香丸,休息时可悬于帐间,出外可挂在腰间,精巧漂亮,又不缺格调。
——王爷下午生闷气走时,说了要买东西,总不能两手空空的回去。
香球一对,玲珑温柔,正配爱侣。
当然,是从肃王私库里找到的,周青的月钱可买不起。
“不错。”
殷归止拿过了香球。
周青见东西有点多:“属下替您拎——”
从这里到小院路还长,进了巷子再给王爷不迟。
殷归止却提高了食盒,收起了香球,淡淡扫过来一眼:“用得着你献殷勤?”
周青:……
大意了。
这种事怎么可以别人帮忙呢,必须得是王爷亲自来啊!
长宁巷,柳拂风趴在桌上,一直竖着耳朵,听外面动静。
当熟悉的脚步声慢慢从远处行来,推开门扉的一瞬间,他立刻一口干完杯里的蜂蜜水,抄过准备好的搓衣板,往地上一放,衣摆一撩,双膝跪上去。
等门推开,嫂子视线看过来时,他耷拉了眉眼,装的那叫一个可怜巴巴,声音弱弱的,样子惨惨的,仿佛跪了很久,摇摇欲坠,连眼睛里都没光了:“阿蕴……还气我么?”
殷归止顿了一瞬。
第一次见面时,对方用的就是这招,当时他能看出来是假的,捕头有些鸡贼,按理说现在也应该能看出来,可夜色太浓,视野太暗,他现在注意到的只有捕头苍白的脸色,忐忑不安的神情,忧虑难过到有些湿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