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戴林暄说的话还是管用,针锋相对的氛围暂时被按了下去。
  最小的一辈里,最大的孩子也才十一岁,都没见过戴恩豪。
  他们依次上前,亲切呼唤这个素未谋面的大爷爷,哪怕不会得到回应。
  有几个小孩应该提前演练过,一靠近就红了眼眶,带着哭腔说:“大爷爷,你难不难受?”
  瞧着颇有些戏剧性。
  蒋秋君面色平淡,仿佛在看一出事不关己的话剧。
  戴翊压低声音,挖苦道:“小小年纪演技这么好,应该送去你公司做童星。”
  戴林暄说:“你小时候也不差。”
  “那是因为突然多了个赖栗好吧,他小时候坏得要死,每天不是在卖惨就是在卖惨的路上,恨不得你眼里只有他。”戴翊哼笑了声,“要不耍点小心眼,我还有哥哥吗?”
  “大爷爷,你快快醒过来吧。”戴子霖是戴三叔的孙子,也是最会来事的那个,一直黏着戴恩豪不放,“祖父很想你,爸爸、爷爷也很想你。”
  其他小孩在父母的眼神示意下,也都扑到戴恩豪身边,抓手、抓胳膊围得密不透风,要不是抱大腿不雅观,恐怕腿上都得多几个挂件。
  戴林暄并没有受到亲情的感染,和戴翊一起轻声回忆往昔:“我每天不是在端水就是在端水的路上,哪边多洒一点都不消停。”
  戴翊小时候活泼闹腾,一委屈就嗷嗷哭,赖栗虽然不哭,但很会拿捏人心,知道戴林暄最遭不住什么。
  特别好笑的是,赖栗因为心理问题,晚上得和戴林暄一起才睡得着,戴翊很不高兴,也要一块睡,可十岁正是男女有别的年纪,不合适,她一哭二闹三上吊,直到被蒋秋君拎走挨了出生以来的第一顿打。
  事后,她抽抽嗒嗒地拿了一把剪刀,要把赖栗的小鸡鸡剪掉:“我不能和哥哥睡,你也休想!”
  “要不是你突然出现,他现在就是个太监。”戴翊有些遗憾,“我当年才十岁,都不用蹲少管所。”
  可惜不仅鸡鸡没剪掉,戴翊又挨了出生以来的第二顿打。
  戴林暄:“你们现在倒是消停。”
  戴翊笑意不变:“你的心都不在家里,我和他还有什么可争的。”
  “……”
  戴家祖孙四代在病床里煽情了一个上午,终于推推攘攘地准备离开。
  “包间已经订好了,十分钟的车程,你们先过去吧。”蒋秋君看了眼时间,“林暄,小翊,送送大家。”
  等人走得差不多,蒋秋君才悠悠走近,将戴恩豪的手从戴松学手里抽出来:“宝贝儿子见到了,记得兑现承诺。”
  戴松学盯着她,没说话。
  “也可以赖账,没关系。”蒋秋君并不在意,“不过我才是恩豪的第一监护人,他转院也好,拔管也好,都需要我的签字。”
  戴松学死死抓着轮椅扶手:“最毒,妇人心。”
  “我倒觉得还好。”蒋秋君走到他侧边,五指张开,虚虚圈住他苍老削瘦的脖子,“真要狠毒,你们父子俩就该去地下团聚了,哪里还能在我面前表演阖家团圆的戏码?”
  戴松学身体僵硬:“我死,你什么,都,拿不到。”
  所有人都走了,黄齐升刚被他支去找主治医生,保镖在病房外,和这里隔着一个小客厅,偏瘫让他连大声呼救都做不到。
  蒋秋君欣赏着戴松学的紧张,过了会儿才松手,莞尔一笑:“开玩笑的,我可是遵纪守法好公民,连税都没偷过。”
  戴松学的呼吸依然紧绷。
  蒋秋君拿出一份股份转让合同,拍拍他的肩膀:“记得在饭桌上签字,你现在算半个废人,只有我在场,被认定为胁迫签字可就不美了。”
  合同白纸黑字写着,戴松学要转让百分之五的股份给戴林暄。
  *
  戴翊等在车上,好一会儿才看见戴林暄过来。
  她嗤了声:“你们讲究人事就是多,洗手能洗十分钟。”
  戴林暄上车就闭上了眼睛:“出发吧,去吃饭。”
  戴翊问:“你是不是知道?”
  戴林暄:“知道什么?”
  戴翊托着脸,偏头看着戴林暄:“爷爷这些年用尽各种办法,妈都没让他见爸一面,这次为什么突然妥协了?”
  戴林暄没隐瞒:“股份换的。”
  戴翊脸色微变,胳膊从车门上拿下来:“给你?他名下的所有股份?”
  戴林暄说:“别紧张,百分之五。”
  “百分之五还不多?刚那一堆人里有几个股份超过了百分之五?”如果戴林暄不是她哥,戴翊简直想去买把剪刀,当着老头子的面把他阉掉,“重男轻女的死老头。”
  戴松学不喜欢赖栗情有可原,却也不喜欢她这个亲孙女。即便是交易,他也只愿意把股份交给宝贝孙子。
  戴翊面向窗外:“妈妈就不会偏心。”
  戴林暄睁开眼,平静地看了她一眼。
  很多时候,只有被偏心的孩子才会认为没有偏心。
  “如果爸爸醒着就好了,有他在,爷爷就算偏心也不会这么明显。”戴翊沉默了会儿,继续说,“你知道吗,上次去老宅,那么多晚辈喊他,他独独没应我的声。”
  戴林暄收回视线:“不要对不喜欢你的人付诸太多感情。”
  “那你呢?”戴翊扭头看他,“如果我一定要和你争,你还喜欢我吗?”
  戴林暄过了会儿才说:“不管发生什么,你都是我妹妹。”
  “真的吗?最好是……”戴翊自言自语了会儿,突然问:“你今天怎么没叫赖栗来?”
  “他来认爹吗?”
  “也是,他又不姓戴……也不能姓戴。”戴翊噗得一笑,“来吃个饭也行啊,好不容易聚在一块儿。”
  戴林暄说:“他不喜欢这这么多人的饭局。”
  “我也不喜欢。”戴翊不说话了,一直安静到车停。
  天真活泼的小姑娘不复存在,也变成了一个戴上面具、话里有话的成年人。
  戴林暄下来得很慢,弯腰的时候,手撑在黑色车门上,衬得皮肤苍白无比,青色的血管清晰可见。
  戴翊回头看了眼,微微一愣:“你……”
  戴林暄关上车门,面色自若地走来:“我什么?”
  戴翊不确定是不是眼花,戴林暄的手刚刚好像在抖……现在看上去又很正常,骨节分明,修长有力。
  “……没什么。”
  第18章
  这顿饭吃得其乐融融,众人在老爷子面前表现得都很高兴。除去逢年过节,戴家鲜少有这种齐聚一堂的时刻。
  戴三叔主动和戴林暄碰杯:“林暄这一走就是两年,去年前年中秋都没回来,你爷爷想你可想得都吃不下饭。”
  戴林暄将一盅酒饮尽:“谢三叔叔提点,以后注意。”
  戴松学坐于主位:“后天,后天……”
  估计是被蒋秋君气着了,他的声音比之前更加含糊沙哑,一开口就淹没在家宴的推杯换盏中。
  戴恩瑜注意到这一幕,笑着传话:“后天就是中秋了,林暄记得回老家吃饭。”
  她是戴林暄的小姑姑,辈分虽高,实则和戴林暄同龄,是家里比较特殊的存在。
  戴氏家教森严,注重伦理纲常,所有写上族谱的孩子都必须名正言顺,除了戴恩瑜——她是戴氏唯一一位得到承认的私生子女。
  也是运气好,她十二岁那年被母亲扔在老宅门口,恰巧碰到老爷子第一次脑梗发作、出院回家。
  人一老,身子骨一差,就会格外心软,开始看重血缘亲情。
  于是戴松学力排众议,仗着结发妻子早已病逝,主动打破自己定下的规矩,让这个老来私生女认祖归宗,戴恩瑜也顺势成为家里少有的受宠女眷。
  戴林暄说:“中秋那天只来得及回去吃晚饭。”
  戴松学眉头皱了皱:“赖……”
  戴恩瑜仿佛老爷子肚子里的蛔虫:“带上赖栗一起吧,早点来,你出去两年,他也不怎么回老宅吃饭呢。”
  谁都知道戴林暄疼那个弟弟,以前类似的事情只要提到赖栗,他基本都会妥协。
  然而,戴林暄这次却随意道:“随他去吧,毕竟不姓戴,没法一条心。”
  一阵微妙弥漫开,大家都听说过前些天慈善拍卖会上的闹剧。
  外界对于戴林暄和赖栗杠起来这件事超过了戒指本身的关注度,甚至有人打赌,赖栗这回在太岁头上动土,多久会遭到厌弃。
  本来戴家人都没当回事,如今听戴林暄这么说,倒是各有所思。
  这话看似在说赖栗,可蒋秋君也不姓戴啊。
  是含沙射影,还是随口一说?
  戴松学浑浊的眼球转了转,看向戴林暄的眼神透着几分忖度。
  戴林暄好似没察觉暗流涌动,又解释中秋不能早回的原因:“前段时间和望山寺庙商榷了一场公益活动,定了中秋那天,我也好在这个良辰吉日为爷爷和爸祈个身体健康,长命百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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