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他早就习惯了“痛”。
  不管是哪种。
  人呐,果然还是不能尝到甜头。
  周陆躺在床上,悄悄抹了抹眼泪。
  时间就像被胶水粘住了一样,过得缓慢而凝滞。
  死心,能不能别痛了啊!
  他都要累晕了,还一个劲儿痛痛痛的!
  他下班回来,打开门迎接他的,不再是少年十分欣喜又咋咋呼呼的“哥哥哥你终于回来啦~”,或者家里某个角落里传来的哼歌声。
  只有一片冰冷的、凝固的寂静。
  那寂静像水,无声地漫上来,淹没他的脚踝、膝盖、胸口……
  让他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沉甸甸的凉意。
  思念,就在这麻木与枯燥的缝隙里,如同最坚韧的野草,疯狂地滋生、蔓延。
  他会在打开冰箱拿牛奶时,指尖碰到那个搞怪的猫咪冰箱贴,耳边仿佛响起路逢凶巴巴的叮嘱:“哥!必须热了喝!”
  他会在整理药箱时,看到那几盒润喉糖和贴着“温馨提示”的维生素罐子,眼前立刻浮现出弟弟皱着眉头、努力把字写工整的样子。
  他会在深夜看书时,习惯性地将目光投向沙发。
  那里曾经总有一个蜷缩着看书或者偷瞄他的少年身影,如今只剩下空落落的抱枕。
  甚至只是看到一双随意脱在门口的球鞋,都会让他瞬间恍惚,以为那个风风火火的少年会下一秒冲进来。
  其实那双鞋是他自己的。
  有时,他会觉得听到了钥匙插进门锁的熟悉声响,心跳会骤然漏跳一拍,猛地抬头看向门口。
  当然,空无一人。
  有时,他会觉得厨房传来轻微的碗碟碰撞声,仿佛路逢又在偷偷尝试做什么“爱心料理”。
  起身去看,只有冰冷的灶台。
  这还不是最致命的。
  最致命的是身体的本能记忆。
  当他疲惫地靠在沙发上,肩膀会不自觉地微微倾斜,仿佛在给某个喜欢靠着他的人预留位置。
  当他夜里翻身,手臂会下意识地探向身侧,想要揽住那个温热的身体,却只摸到冰凉的床单。
  天啊,怎么可以这样!
  他和已经长大的弟弟只是一起睡过两次,就养成了如此可怕的习惯。
  周陆简直都想给自己一巴掌了。
  那本日历成了他每天必须面对、又隐隐期盼的东西。
  每划掉一天,那个画着小花朵的符号就近一点。
  数字的减少本该带来期待,却只让他心底的荒芜感更甚。
  他不敢深想“倒计时”结束的那天会怎样。
  是得偿所愿的重逢的喜悦,还是更深的失落?
  他只知道,在这日复一日的等待中,思念早已渗入骨髓,成为他麻木血液里唯一滚烫的河流。
  无数个寂静的夜里,他对着空气,在心里一遍遍描摹弟弟的眉眼,想象着他在异乡的生活。
  吃得惯吗?睡得好吗?有没有受委屈……
  ……会,想他吗?
  会……像他那样想他吗?
  那些未曾说出口的关切、担忧、以及深藏心底、连自己都不敢承认的依赖,都化作无声的絮语。
  在空旷的房间里飘荡,最终消散在冰冷的夜色里。
  他就这样,在麻木的表象下,在枯燥的日常里,独自咀嚼着那份无处安放、却又铺天盖地的思念。
  路逢留下的那些炽热又真诚的爱意……
  它们不再是甜蜜的陷阱,而变成了一把把温柔的钝刀。
  在他每一次不期而遇的“想起”时,缓慢地、反复地切割着那颗早已空洞的心,带来绵长而又清晰的痛苦。
  日子还在继续,齿轮依旧转动。
  周陆就像一个被抽走发条却还在惯性行走的玩偶,行走在灰白的世界里。
  唯一的色彩,是日历上那个越来越近的小花朵符号。
  以及心底那片在麻木冻土下,依然顽强燃烧着的、名为“路逢”的火焰。
  那火焰微弱,却固执地不肯熄灭。
  最终还是成为他穿越这片漫长而枯燥的、没有路逢的荒原时,唯一的光亮和温暖。
  周陆望着窗外沉沉的暮色,目光飘忽了很久都没有焦点。
  最终,他对着虚空,极轻、极缓地叹出一口气。
  那叹息里,带着尘埃落定的释然,也带着一丝无处遁形的狼狈。
  承认吧,周陆。
  心底那个声音清晰得不容置疑。
  你栽了。
  彻底地栽了。
  时至今日,到这个程度,他没办法不直视自己的心。
  积压的情感如同决堤的洪水,咆哮者冲垮了所有自欺欺人的堤坝,将他彻底淹没。
  他栽了。
  栽得彻头彻尾,栽得心甘情愿,栽得……万劫不复。
  长久以来精心构建的名为“哥哥”身份壁垒,在这一刻轰然倒塌。
  那些被他强行归类为“责任”、“照顾”、“习惯”的情愫,终于撕下了伪装,露出了赤裸裸的、名为“爱”的本来面目。
  不是兄长对弟弟的关爱。
  而是一个男人对另一个男人,带着占有欲、带着渴望、带着无法割舍的依恋的、最纯粹也最炽热的爱意。
  浓烈的爱意让他头晕目眩,仿佛脚下的世界都在旋转、重构。
  无数画面在脑海中疯狂闪回、重新着色。
  第30章 小狗狂喜哥,你也在想我吗?
  谁能不渴望那么真诚、那么热烈的感情呢?
  更何况,路逢的爱意,如同燃烧的恒星一样光芒万丈。
  又像火焰一般炙热。
  路逢小狗般黏糊糊的亲吻,和得逞后亮晶晶的眼神,不再只是“胡闹”,而是少年滚烫爱意的直白表达。
  而他自己强装镇定之下,却是失控的心跳。
  耳根蔓延开的炽热,也无法用“无奈”搪塞。
  那是心动最原始、最诚实的证据。
  离别前夜,弟弟虔诚的温柔,像烙印一样,烫在他的灵魂深处。
  路逢离家前留下的那些爱意,就像一封封无声的情书,是少年笨拙又执着的宣告。
  他在用心且坚定的告诉他:“我在,我爱你,我与你同在。”
  每一个心动的细节,都成了此刻指控他“栽了”的铁证,让他无处可逃。
  心脏在胸腔里沉重而剧烈地搏动,带来疼痛的酸胀感。
  每一次收缩舒张,都在清晰地诉说着“想念”。
  想念那个人的体温,想念那个人没心没肺的笑容,想念那个人身上清冽又温暖的气息……
  想念他所有黏糊的、霸道的、幼稚的、却唯独对他绽放的温柔。
  这份想念,不再是可以压抑的隐痛,而是汹涌澎湃、刻骨铭心的渴求。
  承认了,也意味着直面巨大的恐惧。
  恐惧这份感情的不容于世,恐惧可能的失去,恐惧自己是否真的有能力给路逢承诺的那个“安稳无忧的以后”。
  可是,他能爱他多久呢?
  然而,比恐惧更强大的,是随之喷薄而出的、近乎贪婪的渴望。
  渴望拥抱,渴望亲吻,渴望占有。
  渴望将那个照亮他灰白世界、填满他内心空洞的少年,紧紧、紧紧地拥入怀中,再也不分开一秒。
  他渴望路逢,像沙漠渴望甘霖,像寒夜渴望篝火。
  那是源于生命本能的、无法抗拒的引力。
  在这翻天覆地的情感中,竟奇异地滋生出一丝近乎虚脱的柔软和释然。
  伪装太累了,自欺欺人太累了。
  承认自己“栽了”,就像是卸下了千斤重担。
  他终于可以坦然地、全心全意地去想念那个名字——路逢。
  不再需要任何借口,任何掩饰。
  这份爱,或许沉重,或许充满未知的荆棘与风雪。
  但它真实、炽热、属于他自己,是他周陆贫瘠生命里开出唯一的花。
  他认了。
  他甘之如饴。
  他缓缓抬起手,指尖轻轻抚过冰凉的玻璃窗,仿佛能触摸到远方那个牵动他全部心神的人。
  窗外的万家灯火次第亮起,温暖的光芒映入他不再麻木、而是盛满了复杂情潮的眼眸。
  嘴角,极其缓慢地,勾起了一抹苦涩却又无比真实的弧度。
  栽了又如何?
  这颗心,这片荒芜已久的冻土,早已在不知不觉间,被那个叫路逢的少年,用他莽撞又赤诚的爱意,攻城略地。
  种满了名为“思念”和“渴望”的花,再也容不下其他。
  他闭上眼,任由那份汹涌的爱意和蚀骨的思念在四肢百骸奔流。
  路逢的名字,像最滚烫的烙印,深深刻在跳动的心上。
  栽了。
  那就……栽到底吧。
  用这漫长余生,去等一个归期,去赌一个承诺,去爱一个人。
  不管他能爱他多久,他都会一直爱他。
  纵使他不知道能陪他多久,但此心所向,至死方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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