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萧玉安半勾四指,露出分明的骨节,抵靠在她的耳根感受炽热的温度,她还是一样不会说谎。
“你到底想要什么?”
大手紧压停在腹前的手,腰间闪烁的寒光照亮不甘心的冰眸。
“想杀我?”
利刃轻易夺出,“乒”的一声掉落到木柜的夹缝里。
她昏了头,踮起脚尖,紧拽萧玉安的双臂,顺势环绕他的脖颈,唇瓣相碰的那一刻,心口乱跳,很快她便后悔不已。
这招对于萧玉安这样的狠人并不好使。
当初为求萧玉安早日放过她,她特地装扮一番,在他沐浴之际只身薄纱踏入池中,他却变了脸色,只幽幽抬眸瞥她一眼,便头也不回转身离去。
沦落荒野这么些年,她早就忘记了什么是羞耻,在羞耻这件事前,她更想要活下去。
可那夜却让她感到无比的耻辱,以至于每次想起来时,都恨不得回去掐死当时的自己。
那晚亦是这七日内唯独没有同眠共枕的一日。
“你以为这样我就会放过你吗?”
怔然的眼眸缓过神来,飘忽不定扑闪落到她的唇间,他们可是连手都没有牵过呢!
脑海里闪过往事,萧玉安来回一想,便了知这是她的诡计,她就是这么个善于伪装的女人,即便在一个想要杀掉之人面前,依然能环绕着他的脖颈搔首弄姿。
他扯开两只手臂,阴沉着脸甩出去,许云冉禁不住这蛮力,直着身子倒在脚边的软榻上。
“今夜子时,给我暖床。”
心底的那份耻辱感再次涌起,她蹙眉远望渐行渐远的人影。
逃得了一时,逃不了一世。
以萧玉安的性格,没过两日便会索取她的性命,她得扭转局势。
许云冉渐渐冷静下来,开始为此事考量。
如今事情败露,眼下只有两条路,一则一不做二不休杀了萧玉安,反正她冒名顶替已是事实,萧玉安对她怀恨在心,必然想办法对付她,今日就是一个明晃晃的警告。
可她武功在萧玉安之下,凭一己之力杀掉萧玉安几乎是不可能的事,她心里实在没底。
论城府心肠,她更是比不过他。
二则便是依附,他既是喜欢过她一次,那便能有第二次,可想到这事,许云冉又犹豫了,萧玉安真的喜欢过她吗?他这人性格古怪,跟在他身边这么多年,她依旧未能猜透他的内心。
每当脑海里浮现出这张脸,印象中只有三个字,狠、默、伪。
当初身份未暴露时,她与萧玉安误入林中深处偶遇狼群,她为了保护萧玉安差点没废掉一条腿。
萧玉安却毫无波澜,背着她与狼王搏斗,赶走狼群,连夜赶路,带她下山回去治腿。
现在想想,或许他当时已经知晓她的身份。
所谓的默,便是沉默寡言,他向来少话,能一个字概括便不用一句话,这么多年冒名顶替他的身份,她也只有这点学得最像。
至于伪,她可大有的谈,萧玉安这个人,明明身体没什么问题,可逢人便佯装虚弱咳嗽,一副命不久矣的模样,扰得她经常在这丝滑的切换中一度怀疑萧玉安这副躯体里是否住着两个人。
说起喜欢,她感受不到,显而易见的,唯有使唤和命令,不过是在满足他的一己私欲,虽然记忆里他从未对她有过过错之举。
还是杀了他妥当,死人是不会说话的,今夜是个让他卸下防备的好机会,她笃定决心。
“大人。”
在来人惊诧的目光中,许云冉不紧不慢挽起长发,端正幞头道:“何事?”
来人面容上覆着银色面具,一袭黑色长袍,腰间佩长剑。
曹观玉是除萧玉安外知道她女扮男装之事的人。
“宋姑娘此刻在厢房。”
曹观玉抿唇,收回不该过问的眸光。
“知道了,让她好生歇息。”
许云冉漠然朝外走,眼下还有更重要的事。
玄色的衣袖随风扬起,轻擦过曹观玉紧握佩剑的手背,他的目光随之挪动,直到许云冉消失在主屋合上的门后。
第3章
从丹凤门到宣阳坊北门,官兵执剑,垂首林立道路两侧,街坊门窗合闭,肃静安宁。
正午,丹凤门驶出架马车,车辂有六,仪仗及随同命妇皆同后制。金顶雕花,铜銮脆响,回荡碧空之间。
车舆内端坐的,正是当今皇帝最宠爱的淑妃,亦是皇长子生母。
淑妃乃太师赵文会嫡长女,赵婉竹。
六年前先皇病危,六子夺权,唯四皇子脱颖而出,而这四皇子最大的靠山,便是当时仅是从五品小官的赵文会。
人人都说赵家气运冲天,押对了宝,一步登天,在新皇登基后一跃成为护国重臣,且嫡长女恩宠不断,掌六宫,用度仪仗同皇后之制,百日前又诞下皇长子,于是乎纷纷猜测新后典册。
外朝内廷,均是赵家春风得意,惹人艳羡。
赵家府邸坐落在宣阳坊北侧西边,这里原是许府的府邸,如今无论外院内室通换了新样。
一路畅通无阻,赵文会夫妇早已领着合家众人垂首侯在府门,只闻徐徐入耳的两声呼唤“父亲母亲”,便齐齐迎上前去,捧着赵婉竹踏下木阶。
锣鼓声响,臣民跪拜,几句寒暄之后,众人拥着淑妃欢喜入府。
玉体通润,粉面桃唇,金装玉裹,谁曾想,这样一个贵女,曾经是个面黄肌瘦任人挨打的庶女。
八岁那年,她初见赵婉竹时,是在赵家的门口。
赵婉竹衣衫褴褛,满身伤痕昏倒在雪地里。
生母柳氏设计爬上家主床榻,谋取妾室之位,主母大怒,却不得不看在她腹中孩儿的份上留柳氏一命。
赵婉竹出生后并不好过,柳氏住的是破败偏僻的小院,平日里吃的都是冷馊饭食,每日照例如下人砍柴挑水。
赵文会不闻不问,任凭主母作践两人。久而久之,府邸里的下人们更是不拿两人当回事,只要不合心意,便悄悄打一顿扔出去,反正母女二人自会回府苟且偷生。
她将赵婉竹带回许府,喂汤送药,又命人好生照顾。
赵婉竹醒来后与她哭诉身世,她心生悲悯,亲自送她回赵宅交予柳氏,即便父亲许霆告诫柳氏母女不是善茬。
那时赵文会还是个贩卖锦缎的商贩,骠骑大将军嫡女亲自拜访,他诚惶诚恐带着主母跪在大院请罪。
赵婉竹在府邸的地位从此一跃而上,生母柳氏一夜之间被抬为侧室。
她天真地以为,她救了赵婉竹母女,而她们亦是车笠之交,于是在后来赵家遇难破败,柳氏母女跪求许府门口,她于心不忍,毅然决然恳求父亲援助,给了赵文会一个小官以便赵家得以喘息。
也许赵文会是有能力的,他在官场如鱼得水,渐而成为先皇宠臣。
直到六年前,她才真真正正看清眼前人的模样。
佛口蛇心。
赵家利用她布局,联合奸臣崔东百污蔑许家贪污谋逆,先皇念许家功绩,遂命流放岭南。
赵婉竹却不解气,她私自利用崔东百对许家众人动用私刑,残杀许家满门,将许霆夫妇逼死认罪。
后来才知,八岁那年不是偶遇,是赵婉竹设计,为的就是借她之手重
回赵府站稳脚跟。
而柳氏原先也并不是这般待遇,生下赵婉竹后肚子好几年没再有动静,柳氏因此怨恨主母独有嫡子,下毒谋害,母女二人计谋揭穿,这才沦落人下人的境地。
她被蒙蔽双眼,成为赵婉竹对付旁人的利剑,而这把剑,最后也指向许家。
许家满门忠烈,随太皇帝打下江山,历代皆为朝廷出征击退匈奴来犯,镇守边关,战死沙场。
是她害了族人,害了所有人,每每想起,胸口便疼得不能呼吸。
许云冉扶墙喘气,指尖厚茧划开,扎入石墙的粗粒。
“大人。”
回过神来,冰冷的手被握在温暖的掌心擦拭,她抬眼凝望垂眸默然的曹观玉,默默收手垂立。
“这点小伤不算什么。”
比起赵婉竹带来的伤痛,算是凤毛麟角。
两人掩身暗巷,七拐八绕走到南街的宣阳坊北门,快步穿梭于来往的人群之中。
淑妃省亲,于芙蓉园大办赏花宴,三月前便寻来各地最好的花娘养育牡丹,虽已立秋,芙蓉园却是花团锦簇,不同于外边发黄掉落的树叶。
少女和蝴蝶在花丛中漫步,欢闹声片片。
赵家还有个女儿,叫赵婉笙,是原先与赵婉竹生母柳姨娘一同入府的妾室所生,至于那妾室,她也忘了叫什么名字。
赵婉笙得知赵婉竹傍上许家嫡女,亦是想攀附得些好处,可许云冉一眼看穿赵婉笙的心思,一直对她莽撞粗鲁之举感到厌恶,倒是没搭理过她。
赵婉笙在她这儿吃了几次闭门羹,紧接着又换了目标。
后来听说,赵婉笙在柳姨娘成为继室后心怀不满,屡次背后蛐蛐她和赵婉竹借以挑起姑娘们的愤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