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立花浩介穿着羽织,站在案前,正在写书法。
  他的书房是一间传统的和室,庭院中的天光透过唐纸障子门,将铺着榻榻米的书房笼罩得静寂而幽玄。壁龛上挂着伊藤若冲画的的白孔雀挂轴,其下的白瓷瓶中,则插着一枝剑兰花。
  立花雪兔都不记得上一次来这里是什么时候了,连外婆都不能随意进出的书房,他更是敬而远之。
  牛岛若利轻轻推开障子门,熟练地朝立花浩介行入门礼。立花雪兔啥也不懂,跟在他身后有样学样,却一头撞在了门上。
  立花浩介:“……”
  “是若利啊,”立花浩介选择性无视了某个笨蛋,“进来吧。”
  他和牛岛若利寒暄了一会儿,立花雪兔躲在他背后左看看右看看,忽然注意到那幅古董挂轴上,有小孩子用蜡笔乱画的涂鸦。
  那孩子大概是想临摹白孔雀,但无奈技术有限,只画出了一只鸡。
  立花雪兔瞳孔地震。
  这个家里还住过哪个孩子?!
  不会是我吧?!
  不,等等,狭隘了,有可能是舅舅,也有可能是妈妈……不,以妈妈的技术,还是能画出孔雀的,那就是舅舅了……不过考虑到这间家邸的年纪,是外公自己小时候画的也说不定……
  “怎么了?”立花浩介看见他的目光,哼了一声,“看见你自己的‘杰作’了?”
  立花雪兔:“………………”
  还真是我啊?!
  完了。又要挨骂了。
  今天就不该进这间书房!
  立花雪兔直往救星的背后躲。
  牛岛救星若利努力挡住身后的倒霉蛋,向立花浩介说清楚了来意。
  “写完作业就可以去。”立花浩介好歹给了牛岛家的面子。
  立花雪兔松了口气。
  “吃完饭就回来,不要在外面乱跑,听见没有。”
  “嗯嗯。”立花雪兔下意识地答应,反应过来又从牛岛若利背后探出个脑袋,讨价还价,“不乱跑,在若利家玩一会儿,可以吗?”
  牛岛若利规规矩矩地端坐,望着立花浩介。
  “好吧。”立花浩介叹了口气,“九点之前回家。”
  “耶!”
  “……”
  “……万分感谢您。”立花雪兔端正地伏在榻榻米上行礼。
  第10章 牛岛家今天的饭
  立花薰子去书房找丈夫的时候,立花浩介正背对着障子门,看着古董挂轴上的蜡笔小鸡发呆。
  “吃饭了,老头子,今天晚上只有我们俩吃饭哦。”立花薰子忍不住笑了,“怎么啦,又在看小画家六岁时候的大作呀?”
  立花浩介冷哼一声:“这是伊藤若冲的真迹,实在可惜了。”
  “浩介,你那时候可不是这样的啊。”立花薰子也走到挂轴前,温柔地望着那一只拙劣的小鸡,“你一点也没生气,还说那孩子像他妈妈,以后也能当大画家呢。现在却成天凶巴巴的,为什么总跟雪兔置气?”
  “……”立花浩介嘴硬道,“小时候还能说是可爱,现在吵闹又没礼貌,只能说是没教养,看了实在令人恼火。你不知道他刚刚进书房是什么样子,我都不想说他!他的父亲都不教育孩子的吗?今天晚上他不在家,家里清净多了。”
  “明明是寂寞多了吧?”立花薰子笑道,“啊呀,那孩子以后还要去念大学的,真不知道你到时候会难过成什么样子啊。”
  “我巴不得他赶紧去念大学……”
  “浩介,你都一把年纪了,也该坦率一点了啊。”
  “胡说!”
  *
  立花雪兔并不知道书房里围绕着他曾经的“大作”有一场怎样的谈话,他只是一味地埋头奋笔疾书,在日落前成功地在家门口等他的牛岛若利碰面了。
  “我写完了!”立花雪兔得意洋洋地说。
  “嗯。”牛岛若利点头,“一直都没问你,回来之后学习跟得上吗?”
  “小看我?除了国语有点磕磕绊绊,我每一门科目都很好的。”立花雪兔摇头晃脑地说,“不谈学习了,今天晚上吃什么啊?”
  “好像是寿喜烧。”
  “耶!”
  立花雪兔踩着庭院苔藓上铺的飞石,茜色的夕阳照着二人的影子,像是两枚音符。
  他就这样蹦蹦跳跳,像某只蓝色刘海小猫一样哼着歌儿:
  “sukiyaki……”[1]
  牛岛若利走在他身后,看着地上摇摇晃晃的影子,也不自觉地带上了淡淡的笑意。
  “凛华阿姨!晚上好!”
  立花雪兔大声地打招呼。
  牛岛凛华正倚在窗台上抽一支细细的女士香烟,看见立花雪兔和自家儿子一前一后地进了门,便把烟灭了,顺手从桌上拿了一瓶tomford的oudwood喷了两下。
  乌木沉重的气味霎时侵略了整个空间,弥漫开来之后,又隐约散出了豆蔻和琥珀的甜味。
  “来了啊。”她对立花雪兔笑了笑,“若利也真是的,我说立花家就在隔壁,两步路也能走丢了不成?他非要去接你。”
  “……妈妈。”
  “好好,不说你了。走吧,带雪兔去餐厅吧。”
  “呜哇——!!!”
  立花雪兔大叫,两只眼睛变成流泪的荷包蛋。他扑过去抱住牛岛凛华,还像小时候一样在她怀里蹭来蹭去。
  牛岛凛华不太会做饭。
  所以她是从高级料亭叫了外派厨师,带着a5霜降牛肉和当季蔬菜等食材上门准备。同时,考虑到小朋友的口味,她还订了披萨外卖,一个满满芝士的经典意式肉酱,一个照烧牛肉烤鳗鱼,配上蜂蜜芥末酱的炸鸡、洋葱圈、蛋挞、凤尾虾和薯条,琳琅地摆了一整张餐桌。
  “凛华阿姨!我要当你家的小孩!!!”
  来到立花家之后跟着外公外婆天天吃清淡食物的立花雪兔,流下了感动的口水。
  “你太夸张了吧。”牛岛凛华哭笑不得,“立花老爷子听了可要伤心了。”
  “哼哼,外公他才不会呢——”
  牛岛若利已经在餐桌前坐下,一丝不苟地用热毛巾擦了手。
  立花雪兔乖乖地摊开双手,接过牛岛若利递给自己的毛巾。那双手上满是铅笔灰、墨迹和算盘的猫毛,连立花雪兔自己看了都不好意思,怎么会这么脏兮兮的。
  还好这是在牛岛家,并不会有人像外公那样凶他。
  我吃吃吃吃吃吃——
  立花雪兔简直是怀着这辈子都吃不到下一顿的心情吃这一顿饭的。
  一口披萨一口炸鸡一口可乐。
  芝士就是力量!
  吃腻了就来一口裹着生鸡蛋液的顶级牛肉。
  蔬菜是什么?
  牛岛凛华晚上吃得很少,她自己倒了一杯清酒,一边浅酌,一边看着认认真真细嚼慢咽的牛岛若利和风卷残云狼吞虎咽的立花雪兔。
  这两个性格迥异的孩子,坐在一起却显得很和谐,像是刚刚好能弥补对方缺失的那部分。她露出了一个淡淡的笑。
  不知道若利自己发现没有,隔壁家的孩子回来之后,他总是很开心。牛岛凛华忽然想。
  “对了,还没问你,怎么回来了?”牛岛凛华对立花雪兔说。
  牛岛若利正吃着牛肉盖饭,顿了顿,抬头看着她。
  “……我猜肯定有人很想知道,但是一直都没问你吧。”牛岛凛华又说。
  很想知道的牛岛若利:(˙︿˙)
  那次他和天童觉触及了这一个问题,即使是他也能明显感到立花雪兔的低落,以及天童觉在察觉之后细心的回避。
  牛岛若利生活在极度宽宏而自由的世界里,一定有人会觉得他居高临下、口无遮拦而性格恶劣,但他都从未在意。第一次,他也有未能问出去的问题。
  “哦,没什么,我爸妈离婚了,我跟妈妈。”立花雪兔拨弄着盘子里的食物,状似不经意地说,“但她又嫁给了一个法国人,我说我不想去法国,她就让我回日本。”
  “法国。”牛岛凛华问,“巴黎?”
  “不,尼斯。”立花雪兔摇摇头,“在法国南部,地中海边上的一个城市。”
  “啊,我知道,很多人会去尼斯度假,我都还没去过呢。”牛岛凛华笑了笑,看着立花雪兔,想到了很遥远的事,“……我和真琴像你这么大的时候,有一天她问我,你会继承家业吗?我说当然会啊,你不吗?她说,仙台太小了,我以后一定会离开这里,到更大的世界去。”
  牛岛凛华想,你确实去了很多我永远都去不到的地方,真琴。
  在她们的少女时代,一起推着脚踏车,聊着天从夕阳下的广濑川堤上走回家,已经遥远得好似一场朦胧的幻梦了。
  而兜兜转转,二十年后,她们的孩子竟然又在一起,像她们曾经那样,肩并肩走过广濑桥。
  “……虽然这样说,但是为了别的男人把孩子丢在老家,也太不负责任了一点。”
  “妈妈就是这样的性格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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