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7章
出乎意料的,属于立花雪兔的另一份住院记录也随之弹了出来。
【患者姓名:立花雪兔】
【出生时间:1996年3月18日】
【手术时间:2002年5月10日】
【主治医师:濑川正彦】
【医师诊断:右股骨远端salter-harris2型生长板损伤】
濑川医生:“……?!”
十年间,他看过的病人数不胜数,自然是不记得一个生长板损伤的小手术。但看到这样一个曾经生长板损伤的小患者,在手术之后没有留下任何后遗症,还成为了白鸟泽排球部的队员,拿下了宫城县大赛的冠军,濑川医生还是为他很高兴的。
这样想着,他忍不住点开了这份十年前的住院记录,想看看当初的情况。
点开之后,他愣住了。
——并非是他不记得了,相反,十年前的情况还记忆犹新、历历在目。
——只是,不管他怎么努力地回忆,也很难将十年前那位非常特殊的小患者,与前几天被一大群人簇拥着、在他们大呼小叫的“公主殿下”中笑意盈盈、活泼开朗的少年联系起来。
十年前,在那份手术后的住院记录中,这样写着:
【●5月15日,拆除手术缝线。】
【●5月17日,患者持续抵触康复治疗,无法离开轮椅,畏惧行走,拒绝与康复师沟通。】
【●5月18日,精神科会诊,诊断为创伤相关的适应性障碍、伴随抑郁情绪,建议转入儿童心理科进行系统性治疗。】
【●5月20日,转诊至儿童心理科。】
【●5月27日,因患者语言不通,治疗效果不佳,家属办理出院。】
在这份记录里,濑川医生还能看见他正在做儿童ptsd量表的一张照片。
一个看起来比同龄人小一些的漂亮孩子,虽然外表上和现在没有太大的分别,但是神情和前几天见到的少年完全不一样,眉眼安静而忧郁,像一只从族群里落单的飞鸟。
他不由得陷入回忆之中。
十年前——
*
八岁的牛岛若利抱着排球,一路飞奔着跑回家。
他已经练了很久的起跳动作和挥臂动作,昨天,爸爸终于答应从明天开始正式教他扣球。他一心只想着这件事,一放课就从学校跑回来,一口气也没歇。
经过家门口的时候,他看见隔壁立花家的薰子奶奶正和妈妈说话。薰子奶奶和他们家常有来往,这并不是什么稀奇的事,只是今天,她们的神情似乎都有些严肃。
一些零零碎碎的话,从风中飘到了牛岛若利的耳朵里:
“毕竟他的语言不是很好,大概能听懂,却不太会说,治疗的效果很差……医院也对这样的儿童没有经验……”
……
“在医院那样的环境里,天天被医生和护士围着,我们想着他可能会更害怕,不如出院回家……”
……
“是的,医生说手术很成功,剩下的完全就是心理上的问题了……”
……
“唉,没办法,天天吵,劝都劝不住。有几次浩介在电话里也和他们吵起来了,被那孩子听见了,之后我就不让浩介接他爸爸妈妈那边的电话了……”
牛岛若利听见了,却不*知道她们在说什么。
他也不是很在意,从她们身边跑过去,又经过了站在檐廊上、一脸凝重地望向庭院的浩介爷爷。
他的爸爸,牛岛崇,半蹲在庭院中央,面对着他说:
“来,到这里来。”
牛岛若利以为他在和自己说话,一口气跑到他面前:
“我回来了——”
他的视线被庭院中央的一辆轮椅遮挡住了。
而听见他的声音,从那辆轮椅后转过来了一张诧异的、如糯米糍一般的小脸。
“啊,若利回来了呀。”牛岛崇说,牛岛若利这才明白他方才并不是对自己说话,因为在他继续鼓励那像小雪团子一般的孩子,“勇敢点,雪兔,到崇叔叔这里来,不会痛的。”
——原来是叫雪兔啊。
这是八岁的牛岛若利第一次见到六岁的立花雪兔,的第一个想法。
他抱着排球,暂且把扣球这件事抛之脑后了。他有些好奇地望着坐在轮椅上、戴着固定支具的,叫做雪兔的孩子。此刻他尚且不能预料到,在十年后的某一天,自己会再一次看见与现在相同的场景。
他的第二个想法是:会很痛吗?
架不住牛岛崇反复的鼓励和催促,立花雪兔终于犹豫地从轮椅上迈出了第一步。
牛岛若利站在旁边看着,不知道为什么,心里也跟着紧张起来。
摇摇晃晃的一步、两步、三……
“对!很好很好!就是这样!叔叔没有骗你……”牛岛崇说。
“是呀,真的麻烦你们了,我们也是想起来崇先生他以前是……”立花薰子正在对牛岛凛华说。
啪嗒。
所有大人们的声音戛然而止。
他们诧异地看着庭院中央那两只小小的团子。
立花雪兔走到第三步,摔到了比他高大半个头的牛岛若利怀里。
牛岛若利怔怔地接住了他。
牛岛若利的第三个想法是:他的身体好凉啊,真的是雪做的团子吗?
一秒、两秒、三秒。
“……”立花雪兔望着面前作为八岁孩童来说过于严肃、而有些凶巴巴的脸,嚎啕大哭起来,“呜哇——”
牛岛若利:“……”
他的第四个想法是:怎么这么爱哭,还爱碰瓷?
*
“你带着雪兔玩一会儿,好不好?”牛岛崇说。
大人们好不容易才把立花雪兔哄好,而牛岛若利才刚刚被他碰瓷,对这件事还有些抵触。
“爸爸,你说了今天要教我扣球的。”牛岛若利提醒他。
“爸爸知道,但是,唉,从今天开始你要多多照顾雪兔一点,他——”牛岛崇顿了顿,决定还是不把立花家进行到白热化的家庭战争告诉他,便换了一个说法,“因为,他是一个小雪人。”
牛岛若利:“……?”
“你不能让他流太多的眼泪,不然他就会融化的。”牛岛崇认真地说,“他融化了的话,薰子奶奶和浩介爷爷就会伤心。薰子奶奶和浩介爷爷是不是对你很好呀?若利也不希望看到他们伤心吧?”
牛岛若利:“……!”
“好的,我会照顾雪兔,不会让他融化的。”牛岛若利认真地说。
大人们非常欣慰地看着小小的牛岛若利跑向轮椅上小小的立花雪兔,心里都在说,真不愧是牛岛家的孩子,真是太有担当了!若利,我们为你骄傲!
接着,牛岛若利就抱着排球问立花雪兔:“我们来打排球吗?”
所有大人:“……”
立花雪兔摇了摇头。
“你可以坐着打,我把球垫给你,你只需要用小臂垫回来……”牛岛若利仍然试图说服立花雪兔。
立花雪兔:“……”
立花雪兔:“呜、呜、呜哇——”
“?!”
牛岛若利赶紧把排球丢在一边,想给他擦眼泪。但是自己的手刚刚摸了球,脏兮兮的,他就从口袋里拿出了一条手帕,小心翼翼地用内里干净的一面给立花雪兔擦脸。
完了、完了、他要融化了!!!
但立花雪兔似乎只是用眼泪拒绝自己不喜欢的东西,见他不再试图和自己打排球,就停止了哭泣,一双盈盈的琥珀色眼睛扑闪扑闪的,歪着脑袋看着牛岛若利的手帕。
抢救成功。牛岛若利松了口气。
两个人挨得很近。
立花雪兔低头看着牛岛若利的手,牛岛若利低头看着立花雪兔的脸。
今天,牛岛若利对立花雪兔这位天降幼驯染的最后一个想法是:
……他的睫毛好长呀,眼睑上还有一颗浅红色的细痣诶。
*
牛岛若利问:“你不会说话吗?”
立花雪兔看着他,不说话。
“你能听得懂我说话吗?”牛岛若利又问。
立花雪兔点了点头。
能听懂但是不会说。牛岛若利在心里默默下了结论。
“我叫若利。”牛岛若利决定先教他自己的名字,方便以后他们说话,“若、利,wa-ka-to-shi-。”
“若利。”立花雪兔忽然说。
牛岛若利第一次听见立花雪兔的声音,有些惊讶。又想到,他的声音和自己想象得一样,感觉他就应该是这样的声音。这么清亮的声音,却总是不说话,感觉有些可惜。当然,他的小腿也很长,却总是坐在轮椅里不打排球,也很可惜。
为什么会在夏天遇到一只小雪团子呢?
必须要非常、非常努力,才能避免他融化。
过了这一个夏天,等他恢复好了,说不定就可以和我打排球了。牛岛若利心说。
这样的话,我就更要全力以赴地照顾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