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还是对方自己站了起来，从杂物的缝隙中穿过，站到他们面前，她才终于看清这位32区话事人，特普斯先生的模样。
一个瘦削、高挑的男人，穿着除了格外厚实一些，与镇民们无甚差别，但他严肃、沉冷的气质足以将他与普通人区分开来。
他的五官分明还很年轻，头发却已半白，眉间深深的蹙痕让人不禁去想他究竟是多疑多思，还是长期以来的生活太过曲折，以至于留下了抹不去的印记。
特普斯在二人面前站定，平静无波的目光扫过二人：“实际上没有援助，你们只是同样受困于灾潮的旅人，对吗？”
他的情绪太过平静，既没有与外界产生联系的欣喜，也没有希望破灭的怨愤，让赫迈雅准备好的说辞甚至都无从开口。
她只能应道：“是的。”
波提欧倒是不太客气地上前，一把子搭住特普斯的肩膀，后者没能及时挣脱：“嘿兄弟，我们虽然不是援兵，但可以帮你们去呼叫一下援兵——只要你帮个忙，给我们介绍一下这附近的情况，顺便指个路，能送点补给那就再好不过。你看这买卖怎么样？”
特普斯偏头看了他一会儿，摇了摇头。
“这条件还不厚道？”波提欧嘿了一声，“还是说你和他们一样，也没有联觉信标，我宝贝的白说了一通废话？”
“你们误解了。”特普斯甩开波提欧，很显然不习惯这么近距离的接触，“32区不会有援助，你们也叫不来援助，给你们指路更是不可能。这片地区早就深陷灾雾之中了。”
“我不知道你们是怎么进来的，但我知道你们出不去——谁也出不去。”
特普斯垂着眼睛，抚摸着手边陈旧但被精心调试过的仪器。
“这片地方的命运已经注定，你们要留下也行，要离开也无所谓。不过友情提醒，没有防护装置直接进入灾雾，只有被冻成冰雕，永远留在荒野的结局。探索队是不会给人收尸的。”
“等等，防护装置！”听到这话，赫迈雅忽然想起了发现他们的小队身上的装备。
“这边不是有防护装置吗，可否借我们两套？我们会在脱困以后买好物资送过来，您看如何？这样做的性价比至少比让探索队去野外收集物资要高吧？”
特普斯看了他们一眼，重复了一遍之前的话：“你们出不去。这与防护服没有关系。离开这间办公室吧，要送死就出镇，暂时还不想死，就去楼下找比彻，他可以给你们找一片暂住的地方。”
他送客的态度很坚决，没给他们再挣扎一二的余地，办公室的门砰地关上了。
……
比预想中要坏的情况。
不论是所处时间还是地点都没法确定，唯一能同他们顺畅交流的人还拒绝提供帮助，似乎能做的只有安心在原地等待救援。
但要是这么平白无故消失，等她再与外界取得联系时，可能也不用担心什么存储器了——她怕是已经被彻底打为市场开拓部的叛徒，在通缉榜上挂名了吧！
“伙计，你什么打算？”
波提欧不合时宜地打断了她的思绪。
“去找那位比彻吧。”赫迈雅按下心里逐渐滋长的烦躁，反问波提欧，“你呢？”
“我打算先在这儿逛一圈。”波提欧耸耸肩，他习惯了我行我素，对“被人带着参观”这种事敬谢不敏。
“行，回见。”赫迈雅也没心情多说，她摆摆手，也没问对方的详细计划，自己顺着原路下楼。
路过窗户时，她怔了怔。这座建筑是整片小镇视野最好的地方。从防护网的缝隙中往外看，能看到方圆百米低矮的屋顶，但再往远处看只有海一样的雾，32区是海中的孤岛，好像随时会被汹涌的雾气淹没。
身处其中的人会产生绝望的情绪很正常，但这位特普斯先生究竟为什么如此笃定他们无法离开呢？明明锈链都是围绕轴心区存在，再远也不会超过徒步两三天的距离。
要试着找别的机会去劝说他吗？还是说，再尝试一下探索别的可能？
一片心烦意乱之下，赫迈雅压根没注意自己走的方向，走廊上擦肩而过的青年同她打招呼时，她也全未注意。以至于敲响楼下房门时，她被自旁边伸出来的手吓了一跳。
“嗨……你好？请问你是找我吗？”
一头柔软棕色卷毛的青年腼腆的笑容还挂在脸上，但神色显然因为赫迈雅突然凌厉的眼神有点僵硬。
“不好意思，是打扰到你了吗？”青年小心地道，“我只是看见你在敲我的房门，想着或许你是找我……”
“你是比彻？”
“啊，是的，特普斯老师说有客人需要我招待，我想您就是其中之一吧？”青年笑道，又征询地看向赫迈雅，“还有一位？”
那位特普斯真的会使用如此客气的措辞吗？赫迈雅一边在心里吐槽，一边下意识道，“不用管他，你先带我……不对。”
她骤然转过头，“你能听懂我说话？”
“是的，之前随老师去轴心区学习的时候植入了联觉信标。”比彻不好意思地解释道，“可能就是因为这个，老师才允许我留在这么近的位置为他工作……啊，扯远了，我现在就带你去看看镇子吧！”
“不，等等……”赫迈雅的眼中骤然点起一簇火苗，“既然你去过轴心区，那么，你有附近的地图吗？”
为防青年误解，她又重复了一遍，更具体地解释道：“我是说从这里到轴心区的地图。或者，你们之前是怎么去轴心区的？”
……
波提欧离开那栋小楼后便开始在小镇上闲逛。
他一贯相信眼见为实，因此并不打算听那些为外来者专门准备的说辞，即使那位话事人话里话外地恐吓什么不听从他的劝告就会死——哈，就算这是真的，他难道怕死吗？
早就已经死去的人，何谈怕死呢？再者，能在这个乱七八糟的宇宙里活到现在的人，大多都有一套与危险和解的办法。
牛仔跳上靠近围墙的房顶，随手扯了一根草杆像叼雪茄似的叼在嘴里——被灾雾夺去生机的地方，就连草杆也是枯黑的，但与枯草不同，这里的镇民们依然如常生活着。
仿佛一墙之隔外，翻滚涌动的苍白雾气并不存在。
他看到那个叫苏妮的小姑娘扑进亲近的长辈怀里撒娇，也看到镇民们忙碌着把拾荒得来的零碎加工成日用品，看到镇上自发组织的守卫在围墙附近巡逻……
所有人都懂得如何与近在咫尺的危险共存。
他往更远处眺望，那边人影已经只有拇指大小，他还是凭直觉认出了中央小广场的小楼，和楼前行走的两人。高一点的是个陌生青年，矮一点的就是与他从空间站一起跌跌撞撞闯到这儿来的……少女？同伴？朋友？
波提欧啧了一声，决定选用同伴这个词。
这位同伴倒是个例外。
第16章第 16 章
从在空间站被追得上蹿下跳，顺手“救下”这位同伴的那一刻，波提欧就觉得这人很是别扭。
举手投足全是被礼仪教师规训过的那一套，说话也文绉绉的，一看就是那种精英教育培养起来的大小姐。她非要说自己是什么逃家的替身，波提欧是根本不信的。
可对比他见过的那些大小姐们，这位又少了点鼻孔朝天的傲气，甚至肯屈下身段去用那些不入流的江湖小手段。再加上她胳膊上做不得假的伤痕……
到底是什么来路呢？
她在遮掩着什么，她的目的肯定不止单纯的逃离——就好像有什么死亡倒计时在身后追赶，一不留神，她平静克制的外衣就会露出破绽，暴露出其下坐立难安的焦躁。
这一点在到达眼下的镇子上后格外明显。
就像是草场上被堵到死角，又被他的猎枪瞄准的兔子。
波提欧某种属于猎手的本能被微妙地勾起，他的视线里，“赫蒂”和充当导游的青年还在边说边走，赫蒂正语速很快地说明什么东西。
或许是这片镇子里的其他东西实在乏善可陈，波提欧扒着屋檐和烟囱，像只灵巧的猫儿一样悄没声地跟了上去。
他接近到能听清对话的距离时，赫迈雅和比彻正好到达仓库入口。
比彻调试好手电的亮度，试图找一个扬尘没那么多的角度开启仓库大门：“你等等哦，可能得找一会儿。”
仓库里黑洞洞的一片，光靠一只光源不太稳定的手电，比彻行进得有点艰难。
赫迈雅跟随着手电光，看到了仓库里散乱堆放的巨型打包箱。比彻看起来也记不清具体的位置，只能在箱子之间钻来钻去。
赫迈雅皱起了眉：“地图为什么会藏在这么偏的地方？”
“32区太久没有用过地图了。”比彻的身影已经完全被遮住，只有他的声音在仓库里回荡，“大家都走熟了附近的路，根本不需要地图。上次用到地图，还是公司的人来这里说要勘察附近的环境，考虑后续投资什么的……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