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关于爆炸本身，已确定其不会对西斯兰星系附近的航道产生影响。爆炸起因尚未明确，其性质究竟是安全事故还是蓄意谋害，是否需要对公司舰艇的安全性提出质疑，尚待查明后的进一步报道。]
新闻频道的最后一条播报结束，音频转入节目尾声的经典曲目。不远处滴的一声，收音设备被遥控关闭，整个居所失去播音员标准甜美的声音，显得格外安静。
在这样宁静的背景中，刻意被压低的抱怨声也显得尤为清晰。
“喵！你这个坏蛋糕……不许咬人，我说了不许咬人！”
要是有熟悉宇宙八卦的人站在这间房子里，想必会吃惊到无以复加。
无他，令星际和平公司下属分部头疼无比、令许多黑吃黑的惯犯蠢蠢欲动的通缉榜前排，行走的暴富机会——波提欧，居然没在戏耍追缉者，也没在蹲守下一个目标，而是在阳台上，与面前的盆栽对峙。
或者说，只是单方面地在对盆栽无能狂怒。
而盆栽本身安安静静，两片锯齿状的叶子无辜地蠕动着，像在咀嚼什么东西——从露出一角的边缘看，是半截皮质的手套。
半米外的波提欧一手拎着剩下的半截，另一只手举着园艺剪，显然在被袭击之前正试图进行一些园艺作业，但以失败告终。
“既然吃了我的手套，那总该配合我一下吧，伙计？剪除废枝对你没坏处。”
趁着盆栽咀嚼，波提欧试图绕到背后下剪。
但植物的感知方式显然不局限于“身前背后”，盆栽反应很快地一扭枝桠，将另一对锯齿叶怼在园艺剪面前。
不露丝毫破绽。
“……真是宝贝的活祖宗。”
波提欧叹了一口气，暂时放弃这株难搞的盆栽。
毕竟他还有一整个阳台的生龙活虎的植物要处理。
看了眼挤满阳台的郁郁葱葱的植物，波提欧颇感头疼。
他其实怀疑自己被套进了什么陷阱，但他没有证据。
他一介放荡不羁爱自由的游侠，会落到现在这个境地，还要说回刚从悼星者号上逃离的时候。
那会儿他脑子一团乱麻，听从欧迪恩“搏一个机会”的建议，下意识觉得只要先离开行将爆炸的悼星者号，事情的转机会自然而然出现。
但兵荒马乱的行程告一段落，他在曾旅行过宜居星球停下之后，一个问题变得难以忽视。
他究竟该怎么照顾——姑且用照顾这个词吧——赫迈雅？
她的情况与波提欧习惯的完全不同，将近两天的赶路时间没有使她僵硬，也没有微生物侵占她的躯体。除去那枚突兀的弹孔，她简直像是睡着了，甚至指尖冻结的冰晶都没有化开。
这样异常的现象让他在心底赞同了欧迪恩那个“基于命途的猜测”，但同样的，面对这种情况，他毫无处理经验。
甚至这应该找大夫还是入殓师又或者索性向药师祈祷试试，那都是个问题……
他前半辈子结交的大多是亡命之徒，真能找到见多识广能帮上忙的朋友吗？
波提欧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沉思了一整个晚上。
然后发现，没准还真有。
“……”
“所以，这就是你深夜用那么多念头打扰我的理由？”
突兀出现在客厅中的女人身披深紫色晨袍，神色懒懒，似乎与平常没什么区别。但敏锐的人可以从她句尾的声调中察觉她暗藏的不悦。
“是时机不对，打扰你睡眠了？”有事求人，还是朋友圈里唯一的忆者，波提欧态度很好。
“是也不是，忆者没有严格意义上的‘睡眠’。但你确实打扰了我的私人时间。”
黑天鹅悠悠然路过酒柜，抽出一支存酒，又嫌弃地塞了回去。
“算了……能容忍酒柜变成这幅没品味的样子，我相信你是真有急事。”
女人闭目稍作感知，便有了答案。
“一名被大量的记忆力量冲刷，又恰逢其会失去□□，从而处于与力量半凝结状态的灵魂？……有趣。”
“也就是说，你见过这种情况！”波提欧听出画外音，难言的欣喜涌现。
“见过。”黑天鹅道，“一些想强行觉醒记忆命途，又不想受官方管控的人就会私下里这么做，风险挺高，成功的也不是没有。”
波提欧即刻接道：“看在一起做过事儿的份上，现在最好和最坏会是什么情况？我还能做点什么？”
黑天鹅有些讶异地看了他一眼。她又隔着房间墙壁看了一眼那边姑娘的灵魂，最终简单道：“最好的结果，那就是她成功转换生命形态，转成自由的模因生命。最坏的自然是精神受不了记忆力量持续的冲刷，逐渐失去特征，失去自我，最终湮灭。”
一生一死，天堑如此。
“我能做什么？”波提欧又问了一遍。
“居家办公，养花种草？”黑天鹅也给了些建议。
就是听起来怎么听怎么敷衍。
对此黑天鹅振振有词：“花草的精神场数量多而柔和，对这类患者很有帮助。而你本人最近老实待着别乱跑，与她多近距离接触，能借用你们间的羁绊使她振奋精神，更好地完成这次蜕变。”
……说得也确实有几分道理。
黑天鹅撂下“医嘱”轻飘飘消失，波提欧自此便开始了三点一线的宅男生活。
厨房——阳台——卧房。
厨房自然不是传统的用法，这间屋子里没有人吃正经饭，于是一半地方陈列了各个品牌的机油和润滑油，波提欧每天起来先给自己做点保养。另一半地方被植物基础营养剂、除虫剂、美叶剂、营养补充剂占得满满当当，属于阳台上那些大爷的日常所需。
而把大爷们伺候好后，波提欧就会回到卧房，仔细观察赫迈雅今日的状态。
这个观察距离是越来越远的。
因为在这日程重复的一个月中，赫迈雅别的变化不显，唯独指尖的冰晶飞快向四肢、胸腹乃至头面部蔓延。假以时日，她或许会被裹成一块彻底的坚冰。
“说真的，我以前不止一次想过要是有一天能了结过往的仇怨，我可以干点什么。”
为了贯彻黑天鹅的叮嘱，波提欧每天都会找点话题与赫迈雅唠一会儿。
时间久了，这也成为了一种习惯。
“当时得出的结论是，我还会继续走在巡猎的道路上。银河间的邪恶不会因为个别人的死就被除尽，死在通往正义的路上就是我的宿命。”
“而且除了这条道儿，我也不确定我还能做什么。这世界上恐怕没什么人敢雇佣我，除非利润大到难以想象……呃，娱乐业？前巡海游侠的个人演唱会，这宝贝的会不会有点太超过了？”
波提欧想象了一下那个场面，顿觉难以直视。
“不过现在看来，我在其他方面也还挺有天赋的，至少足以胜任'危险植物养殖'这份工作。”
虽然某个坏家伙今天吃了他的半截手套，但考虑到这个物种平时的战绩是直接给敢于养它的家庭整个送葬，他觉得这位仁兄已经算给足了他面子。
希望明天也是。
寻常的一天就这么过去，第二天如常到来。
但这一天有所不同。
波提欧出了一趟门——就算暂时隐退，江湖消息也要即时同步。
考虑到家里一堆不稳定因素，他的动作很快，也就小半天时间。
但事实证明，他放心太早了。
匆匆赶回住处，波提欧径直进入卧房，想要查看今天冰块的蔓延速度，忽然发现房间中令人关节僵硬的寒气似乎散去不少。
定睛一看，占据房间整个角落的冰块，连带被冰封的人竟已全部消失不见。
“……？”
哪里来的不法狂徒竟然敢舞到他脸上犯事？竟还没留下任何能让他察觉的痕迹？
再仔细一看，原本安静生长在阳台的盆栽们不知何时张狂地涌到了客厅，有些过分的甚至把藤蔓和叶子悄悄探到了卧室的角落。
？？！
波提欧的脑袋嗡地一下炸了。
在他冷静下来前，他已经再度向某位神出鬼没的忆者朋友发送了一串夺命连环call。
但显然，即使模因生命也不是随时在线。对方就像一片深空静默带，对他的信息没有给出半点反应。
……
没有忆者的帮助，这道题有点超纲了。
波提欧在空荡荡的卧室里转了几圈，奈何这种不常规的问题实在不是他的专业项。
……实在不行，朋友圈求助？
消息群发除了社死，解决问题的概率还是比较大的……
波提欧皱着眉编辑了一条信息，试图在最短的篇幅里把事情捋清。
在他按下发送键前，一段冰棱突然从屏幕上凭空浮现，拦住了他的动作。
*
赫迈雅其实一直有意识。
只不过这种意识的形态或许不太传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