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7章

  今天的小院奇怪,杜云期总是有意无意地靠近穆程,而穆程则始终有意无意地躲过他。
  到了晚上,小将军还是什么也没探出来。
  晚上那个要租房的人准备好了钱,过来和穆程签租契,穆程又出去了一趟。
  杜云期坐在院中发呆,心里乱麻一般,短短一天,思虑太多,头开始疼了。
  他捂着头趴在桌上,心焦力竭。
  试探,问询……其实最最不敢面对,逼着自己不去想的,是他们两个人的关系。
  他现在还是不愿想,一遍遍告诉自己,不确定呢,不一定就是他,不一定。
  “对,就是不一定!”他索性一拍桌子,“我又看不见,我怎么知道他是谁,我不知道啊,我不觉得他是那个大奸臣,那他就不是,我看不到,有什么证据他是,我就当他不是,不,他本来就不是。”
  “不是……”他又伏在桌子上,揉着越来越疼的头,眼角滚落了两行泪,他好像失神了,没有擦拭。
  月亮初升的时候,穆程回来了。
  杜云期趴在这桌边睡着了,听到动静醒来,头不疼了,今天的月光挺亮的,屋檐下的灯还没点。
  院里早梅含霜,红上一点白,篱笆墙上拴了一圈的红绸,有一个没拴紧,掉到了地上,水井边的桶里有半桶水,荡漾一片月光。
  杜云期有一点惊异,揉了一下眼睛,愕然起身。
  远山苍翠,明月高悬,世间清明。
  他能看见了!
  就这样……忽然能看见了!
  脚步声走近,他猛地回头。
  他能看见他的木哥了。
  今日的木哥不是短装,是一件素色长衣,腰间墨色束带,身形修长笔直,雍容气魄,自带强大气场,面容俊美至极。
  这张脸,足以让世人一见倾心,那些姑娘们,甚至有些男人追捧他,一点也不奇怪。
  可是,这张脸也与那当年朝堂之上抄袖而立的人,一模一样!
  他的心瞬间凉了,如坠冰窖。
  虽然只见过一面,虽然已过八年,但这张脸又怎么会忘?
  什么都对得上,现在连长得也一样,还有什么能否认的,再不愿承认,也必须认了。
  木哥就是那个权倾朝野的穆督公!
  他是太监!
  此时,穆程正将那个掉地上的红绸捡起来拴好,然后才往里进,往这边看过来。
  杜云期骤然一慌,忽向后摔倒。
  穆程连忙快步走过来扶他:“怎么了?”
  杜云期摇着头,碰到他胳膊略一瑟缩,随后立即又搭上,摸摸索索任由他将自己扶起来。
  摔倒的这一刹,杜云期大脑飞速旋转,决定继续装瞎。
  他没想好怎么面对这人,什么都没想好,所以什么也不要改变。
  “我给你带了你爱吃的糕点。”穆程把他扶回来坐好,擦擦他发上的泥。
  杜云期目光不聚焦在他面上,微微偏一点,余光里见他温和眉眼,忽而鼻子发酸。
  他拿起糕点吃,掩饰住心絮:“真好吃,谢谢你。”
  “喜欢就好。”穆程笑了笑,目光掠过他的眼睛。
  入夜,心絮繁杂的小将军在窗边捏紧手。
  不知道就算了,知道了,还怎么跟这个大奸臣在一起?杜家世代忠良,他不能毁列祖列宗打下来的声誉,他父帅也是绝对不会允许的。
  不过,起码有一点能确定,杜家军被暗算之事应该不是这位做的,兵败之前,这位就已经掉下来的。
  但这并不能洗脱他是奸臣的事实。
  他甚至应该狠心一点,将这个朝中祸害给解决掉,对方虽然武力很高,但失忆状态下不定记得多少,而且,他对自己应该没防备。
  可是他做不到。
  这个祸害如今失忆了,如果,他一直是失忆的,那么留他性命又如何呢,他在这闭塞小镇,不会再危害朝堂。
  现在外面不知道怎么说,可能很多人以为他们死了,反正他俩没差几天掉悬崖的,下来也有几个月了。
  如果世人都以为他已死,那么,他能在这里隐名埋名的活着吧。
  杜云期推开门,对月轻叹一口气,慢慢往外走。
  很久没有看到外物,这山间一切,和想象中一样,幽静而美好。
  刚刚复明的小将军本应该多看看这里的风景,这里的一方天地,这里的人,让他在最落魄的时候,也依旧心向光明。
  可他没有心情看。
  他不知不觉走到隔壁,门边有光,他静静站在门口,伴着这一点光,贪婪地向屋里看。
  有一瞬间,他想,要不自己也在这里隐姓埋名的活着吧。
  片刻后他低头,自嘲一笑。
  再抬头时,屋里床上的人忽然不见了,他不由一怔。
  门边透出的光被遮挡,木门“吱呀”一声打开,穆程就站在他的面前,带着一点笑意:“杜小将军,半夜在我房门前干什么?”
  “哦,没事,随便起来转转。”杜云期连忙挪过视线,摸索着往回走,“我去睡了。”
  “小将军既然能看见了,为什么还要装眼盲呢?”身后人缓声道。
  杜云期愕然一僵,脸色微变,慢慢转过身来。
  第118章失明小将军(6)
  “你……你看出来了?”杜云期惊道。
  穆程笑道:“我一回来就看出来了。”
  “你怎么不告诉我?”
  “那你为什么还要装着看不见?”穆程温声说。
  “想用……这种方式偷偷看看你。”
  穆程笑了笑:“小将军,我的长相入你的眼吗?”
  杜云期苦笑:“你长得真好看。”
  就是……你干嘛要长成这个样子!
  笑完又生悲,他抬眼,既然被拆穿了,他就光明正大地看着这个人。
  穆程低头抚抚他的眉眼,小院静谧,廊下灯影瞳瞳,这一双大眼睛清澈闪烁,如一汪泉水。
  有几声杂乱响动打破了这静谧,颇有规律的口哨声,几声长几声短,错落有序。
  杜云期愕然一惊:“那个……我出去看看什么动静。”
  “是你的部将来了吧。”穆程道。
  杜云期脚步顿住。
  “你去吧。”
  身后的门关上,那人进了屋,杜云期脚步反而挪不动了。
  “你与部将会面,总有些军中之事不可外泄,你自去,不用在意我。”屋里人说。
  杜云期点点头,迅速跑出去。
  那些口哨已传出暗语,一共来了五个人,都是心腹部下,他回了几声口哨,这五人跳出来,暗夜之中齐齐跪到他面前:“少将军!”
  “少将军,属下来迟,还请恕罪!”
  他落崖之后,杜大将军一直在派人找,但当时是他引着追兵跑过来的,杜家军已经走远,他把追兵厮杀殆尽后,负伤也看不见,摸着走到了这里,又掉落下来。
  外面没人知道他掉到了这里,一直在别处找。
  也几乎没人知道这里有个小镇子,那进来的地方非常难找,是以他发出信号后,也又过了这些天才能找进来。
  “父帅可好?”杜云期将几人搀起来。
  “将军心忧少将军,一直以为少将军您……直到您发出信令,他才好转。”几人问候了他的状况,也简单说了一下军中情况,朝廷有规定,武将不能私自久留别地,现在大将军已回镇守的边塞。
  “少将军我们走吧。”这几人又说。
  杜云期回头看那院子。
  “哦,是不是这户人家救了少将军?”他们问,“他们知道少将军的身份吗,如果知道,我们就进去感谢感谢他,出门没带多余的东西,给他们一些钱财吧。”
  杜云期抬手,在苍翠的山脚凝神回望,顿了须臾,道:“朝中近来可有异样?”
  “一直在争论兵败之事,太傅欲彻查证杜家清白,左丞不允说劳民伤财,陛下两边和稀泥,督公又不出面,就一直拖着,谁不知道左丞是督公的人,他们自是不想杜家好过,不知道背后打什么主意呢。”
  部将回着话,又说:“少将军不必担心,此事还没有个定论,朝中有太傅坐镇,定不会让杜家军陷入非议中。”
  杜云期继续问:“督公为何不出面?”
  “哼,这太监会享受,每年秋季去别庄避寒休养,开春才回,他那别庄隐蔽,这期间不一直都是他有事来找你,但你有事你找不着他么,你以为他不管事儿,可他眼线无数,谁要敢忤逆了他的心意,人头绝不会等到第二天才落。”
  “所以……督公现在在别庄?”
  “肯定在啊。”部将疑惑,“少将军管那个太监干嘛,咱们是现在走,还是跟屋里人打个招呼?”
  杜云期眸中微暗,向院里指:“他不在别庄,在这里。”
  周边人惊呆。
  好一会儿后,几个部将瞪大眼睛:“少将军说什么呢,这怎么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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