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2章
如果气恼当初不告而别,那么刚刚碰到,就应该立即把他们解决了啊?
不动他们,只是让他们跟着,到底要干嘛?
不立即解决,是准备……折磨一番,再解决吗?
部将们暗暗拉杜云期,以口哨暗语道:“想办法逃跑。”
杜云期点头。
走了大半天,进一林子,队伍停下,要休息吃饭,该方便的也要去方便。
杜云期几人下马,和大家一起靠着树边休息,看有人在马车前躬身听着话,那帘子一掀,他的心一紧,可那个人并没有出来,什么也看不见。
说了会儿,外面的人去了,帘子重新放下,再没什么动静。
杜云期端着碗四处走走,随意和人说着话,说着说着放下碗,慢慢到了一溪涧处,悄悄往坡下走,走了几步,另几人也放下碗来了。
几人互相示意:“走。”
说罢翻进水中。
“将军是热了吗?”忽有人声在头顶响起,几人一愣,从水中钻出,愕然看这溪涧边重重叠叠围了一圈的人。
“对,对啊。”杜云期抹着脸上的水,站起来往外走。
“这么冷的天将军还热,身体可真是好。”
“嗯,现在不热了。”杜云期往回走,瞄了一眼马车,依然没动静,里面的人跟睡着了一样。
可是,必然是他指令这些下属来围他们的啊。
岂止是不热,这天气入水中还是冷的,杜云期搂搂肩膀,回来重新坐在树下。
刚坐定,有人捧着衣服过来:“天气寒冷,小将军的衣服不换,万一结冰,穿在身上厚重,会耽误行程,请将军换一下衣服。”
他们说罢抖开宽大帷幔,绕树两圈,形成一方有遮挡的小小空间,杜云期五味杂陈地换了衣服,这衣服是棉绒的,干爽保暖,穿在身上也很轻便,日常行走的话,确实比他的盔甲要舒适很多。
但不穿盔甲,又失了安全感。
另几人也给送了衣服,他们相继换了,一时都沉默,思索接下来怎么办。
不能坐以待毙,还是得想办法逃。
修整过后继续走,下午的时候,几人佯装去方便时,以及又一次修整时,也试图跑过,但都刚一走就被拦住了。
拦他们之人只问是不是迷路了记错回去的方向,几人只好点头说是,两方心照不宣没说破,但杜云期知道,那人定是看出来他想跑的。
昔日跑路一次,这回,那个人在向他证明,如今即便跑一百次,也照样能把他抓回来。
天快黑时下起了雨,离驿站还有半个时辰的距离,雨路不好走,队伍暂停休息,都撑开雨伞,也有人给他们递过来几把伞,撑伞下马,一众人在这将昏不昏的天色中静立。
那马车“吱呀”响了一下,里面的人终于有了动静,有人上前掀帘子,帘内一只手透出,搭在这人胳膊上,继而,黑底白鹤的大麾露出一片衣摆。
地上垫了防水的软垫,车里的人走了出来,身披大麾,双手抄袖,站在马车前,向雨幕看去,旁边人恭敬地给他撑着伞。
褪去农家装束的他,一身华贵衣饰,衬得雍容华美,似乎没有八年前那一面中印象里的那般阴柔,但也不复昔日山间的温柔。
那双眼看了会儿雨,仿佛无意间转了视线,正好落到这边来,嘴角似笑非笑。
杜云期立即低下头,雨中夹着雪花,天寒地冻,而他恍觉自己暴露在烈日之下。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敢抬起头,那目光已转向别处,仿佛刚才看过来只是个错觉。
他透过伞外雨幕,又看了看那人,有一刻想,如果他现在还是眼盲的,会不会还有人来抱他在雨路中行走。
而片刻后他又摇头,他理当将山中的木禾与朝中的穆程分清楚,是一个人,却不是一样的,若对这奸臣还有意,那是愧对杜家世代忠良。
雨小的时候,继续前行,天彻底黑下来时,也刚好到了驿站。
修整后各自回房,杜云期是少将军,自有单独房间,屋里暖和,他抖落身上的雪,洗了热水澡,坐在桌边休息了会儿,听有人来叫他,说督公有事要见。
杜小将军惶然一惊,隔着门问:“什么事?”
“不知。”来人十分干脆,“请少将军随属下前来。”
不知什么事儿,但你人得来。
杜云期提着心走出,到走廊尽头,是那人的房间。
他在门口深吸了口气,推门进去。
帷幔飘拂,那人在帘子之后,只有隐隐约约的身形,看不清样子。
杜云期反而松口气,他确实没做好直接与他面对面的准备。
他拱手行礼:“督公大人有何事?”
里面的人影是半躺在软榻上的,长发未束,应该也没穿大麾,杜云期等了一会儿,只见他抬抬手,并未开口,只有帘外的下属说话:“此次督公紧急回京,是为彻查杜家兵败一事,望能证杜家清白,为更好查证,还请少将军将当时所发生之事详细诉来。”
他证清白?
杜云期凝眉,他不趁机再污蔑一把就算好的。
但军中事杜云期不能说谎,不管这人怎么打算,他们问心无愧,实话实说也不怕被歪曲事实:“我们行军路线被泄露,敌方事先备下埋伏,从四方包抄,我们浴血奋战方突出重围。”
“然后呢?”旁边人问。
“然后他们穷追不舍,我引他们折转方向,但被他们毒瞎了眼,负伤……掉悬崖,一度失忆,无法联系部将,后续的事情不大清楚,我是近日才和部将联系上的。”
“联系上之后,少将军就立刻回来了吗?”
“是。”杜云期垂眸,不敢看那帷幔后的身影,“行军路线唯父帅与我知晓,部将们也并不知道,可是它就是泄露了。”
“正因为行军路线只有你二人知晓,加之你们此次身陷险境却伤亡不大,有传言,说你们已与蛮人勾结,故意泄露,交战只是做样子。”
“胡说,伤亡不大是因我们殊死抵抗,还有我断后引追兵转向,这样的非议是在否定我们的坚持,我坠落悬崖,不记得自己是谁,那时肩不能抬,目不能视,若不是……被人救起,我已经没命了,如果要被这样质疑,那我受的伤算什么,而且,如果我们与蛮人勾结,那么根本就不用来这一场交战,做这个样子干嘛呢,有什么好处吗?”
旁边人道:“朝堂之上的争论很多,说如果杜家军抵不过蛮人,宣朝士气将弱一半,还没动军心就要乱,蛮人更易入侵。”
“哼,想乱宣朝军心,杜家军不如直接宣布投诚蛮人啊,这样何止军心要乱,宣朝全都要乱,不是更好入侵吗?”杜云期冷笑。
“所以还有另一种说法,是杜家军想利用在宣朝的威望,勾结蛮人,谋朝篡位。”
杜云期气血上涌,冷嘲热讽:“那位置不是已经被篡了吗,当今陛下说话算几个数啊?”
这话说完忽觉失言,他暗暗扫了眼帘后人,捂捂嘴:“如果真想立威望,又怎么会假装战败,那必然要常胜才是。”
“所以,还有第三种说法。”旁边人道,“说你们为了骗军饷,军中交战有损,可以向朝廷多支军饷。”
“啪”的一声,杜云期一掌拍在桌子上,脸已经气得通红,“放屁!”
“都是传言,少将军不要生气,不过……因为少将军平安归来,好像更印证了假败之说,因此流言更甚。”
“我活着回来反倒是错的了?”杜云期凛然抬眼。
“少将军别急,只是有人借你归来而故意造势,将军切莫自乱阵脚。”
杜云期紧紧握拳:“你们要信这些话吗?”从掉崖时间看此事应当不是眼前人所为,但他情绪有些激动,往前一步,直盯着那帘后人,“你信吗?”
那帘后的人似乎是换了个姿势侧躺着,并没有回话,只是摆了摆手。
旁边人说:“督公已了解,少将军请回吧。”
杜云期不动:“你让我同行究竟是何意,是监视我吗,回京后你要怎么做,你会趁机治杜家的罪吗?”
依旧没有回话。
他又往前,那旁边人不得不伸手拦住了他。
他停住,愤恨道:“你到底要干什么,要杀要剐给个痛快话。”
“少将军,督公要休息了,请回吧。”下属做了送客的手势。
杜云期只得后退,临出门时又回头:“我万死亦无畏,可如果你推波助澜让杜家身陷囹圄,我一定……”
帘子微动,那人起身了。
拦他的人放下手,而杜云期站在门边惶惶未动。
那人坐起,似乎是向这边看来,低沉的声音幽幽道:“一定怎么样?”
熟悉的声音,语气却疏离陌生,杜云期愣了一下,好似失了力气,轻声道:“不会放过你。”
然后转身往外走,回到自己的房间,关上门,方才那些话萦绕于耳,让他感到愤怒羞辱,而帘后人又叫他心生莫大悲意,他在桌边静坐,不觉红了眼眶,一行眼泪滑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