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念头转过,他已打定主意以身为饵,遂再不迟疑,张嘴便将手中那碗掺了东西的药一饮而尽。
  十一喝完药,又假装顺手捻了一块糕点吃,接着状若不满地皱了皱眉,好似那糕点不够甜一般,连忙快走几步到了塌边,拆了一颗糖果丢在口中。
  而在这刹那之间,他因着背对门窗、面朝墙壁,正可借身形遮挡形成一个视线死角,下一秒,那只装了“寻蜂”的竹筒便已被他不声不响塞入纸包中。
  至于这专用的药粉,自是业已被他撒在袖中。
  这药药性倒是烈得很,十一双手擅于暗器,自是机巧灵活,因此做完这一切也不过眨眼之间,然而也只这眨眼过去,他竟已有头晕之感。
  十一状若惊慌,假装运功抵挡,却终是不支倒在塌上。
  他心中十分清楚,此类迷药往往越是运功发作越快,因此虽难免意识昏沉,却也只敢咬破舌尖借疼痛让自己维持清醒。
  来人显然十分谨慎,又对这药物效用知之甚详,见他已倒却并未立时出手。
  过得片刻,十一直觉自己全身已隐隐乏力,意识越加沉浮,若是换了别人,此时该早已昏睡过去,对方即便要等也该到了时候,却不知为何他仍旧未曾听到丝毫动静。
  想到这里,他正犹疑不解,鼻尖却倏然嗅到一阵陌生香气。
  这香气灌入大脑,十一悚然一惊,几乎险些要一跳而起,维持不住昏迷之态,原来对方早已进了房中,只是因着轻功过人,而自己又多少受了这药物影响不比往常,故而才一直未曾发觉!
  来人显然亦在试探于他,进了房中亦是不声不响,想必乃是为着观察他是否气息平稳,当真如睡死一般。
  十一确认对方现身后,除了方才受惊之下的悚然,此时反倒是放下心来,本着敌不动我不动的打算,只打起十二分精神端看对方如何动作。
  一时之间,在这小小的房间内,敌对的二人竟达成了一种诡异平静。
  又过得片刻,十一听到耳旁传来一点窸窣声响,推测对方应当是在查看他方才送入口中的糖果,不由得心下一紧。
  幸而这人经过方才一番探查,大约是已确定他成功中招,见着糖果无异便未曾上心,很快收回手来,一把将十一拎起甩在肩上,不过转瞬便已从窗外消失。
  十一闭着眼睛,一面估摸着路程长短,一面暗自琢磨来人身份,他此时正伏在这人肩上,从身量来看,对方该是女子无疑。
  若是女子,这人既能将一成年男子轻松提起,可见内功深厚,兼之其轻功过人、起落无声,这段时日,在这潇城之中,有如此实力,又曾与他们有所接触的女子,便只有风卿无疑!
  但前些时日,这人还只是着人试探观察,并未见动手之迹,这几日更是不见踪影,为何今日乍然发难?
  难道是他与主上露了行迹?但倘若如此,也该是正道之人出手,合欢宗与揽月楼素无瓜葛,又兼同时落了个“异道”之名,无论从哪里看,都算不上敌人。
  除非对方另有所图!
  十一心中权衡,不知过了多久,才感觉到风卿脚下步伐略缓,依脚程来看,两人极有可能已到了城外。
  与此同时,还有一道白衣身影正远远缀在他们身后,也跟着出了城墙。
  扶宁原本是发现灵云不见人影,猜想她该是偷溜着出了客栈,因着如今情况特殊,她担心师妹性子急躁,在外跟人起了冲突,便跟其余师姐妹商量了一番,约好时辰在客栈汇合后,便各自出门寻人。
  此时夜色已深,街道上行人寥寥,她心中焦急,想着依灵云之性,极有可能是去了酒楼吃喝,便运起轻功,径直往各处酒楼奔去。
  然而她方才奔出数里,正落在一处屋檐上低头扫视下方店铺,眼角余光却突然瞥见一道身影从左下方掠过。
  大约是出于习武之人的警觉,扶宁下意识转头看去,就见不远处暗巷之中,正有一道身影起伏奔走,不过转瞬便已纵身远去,其肩上好似还驮着一个人。
  扶宁见了,立时心中一凛,脑中还未细想,脚下已下意识跟了上去。
  夜晚视线昏暗,方才匆匆一瞥间她根本看不出什么,几乎立时便联想到灵云身上,只恐师妹糟了歹人暗算。
  然而跟得片刻,她心中却是惊疑不定,原因无他,对方身上分明还驮着一个人,但脚下速度却是丝毫不慢于她,可见其武功过人。
  想到这里,她心中又是惊讶又是好奇,便大着胆子提气运功,紧追几步想要看个究竟。
  扶宁身为峨眉掌门亲传弟子,其武功修为自是与灵云不可同日而语,如此全力一追,过得片刻,竟已与前方那人缩短大半距离。
  恰在此时,一线月华正正掠过那人身上,扶宁定睛看去,对方并未蒙面,匆忙之间,她虽然只扫见一个侧脸,却已立时辨出对方身份。
  毕竟这段时日,凤卿不知羞耻,勾引游龙暧昧厮混的消息早已传遍整个潇城。
  她既然已认出风卿,自然也能看出对方肩上坨的那人乃是一名男子,断断不可能是灵云。
  如此一来,此事便与她并无关系,但扶宁出身峨眉,心中秉持的乃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那一套,前些时日他在路边碰上雁惊寒与十一,虽然心中对他二人多有提防,却仍旧出手相助。
  如今碰上的乃是风卿这个众人口中的“邪魔外道”,扶宁想到合欢宗练功一道,乃是从男子身上采补,暗道也不知是哪位武林同道受了对方挟持,自己既碰上了,总不能坐视不理。
  念头转过,她心下主意已定,脚下不停又再次追了上去,
  她将轻功运到极致,仿若一条如影随形的尾巴般无声无声缀在凤卿身后,眼看着对方径直往城外行去,朝西奔出数里后,停在一处山峰下头,接着又提气纵身,几个起落便到了半山腰处。
  这山腰处修了石阶往上,该是直通山顶,只是大约因着久无人至,其上坑坑洼洼,已生了不少青苔,一眼望去,一派荒芜之相。
  石阶上正站着一个女子身影,凤卿见了她,似乎也微微惊讶,接着很快便将肩上那人丢了过去,理了理发丝斜睨着道:“你倒是来得快。”
  那女子身着紫衣,光看面相似乎与灵云一般大,只得十五六岁,却只轻轻松松一伸手便将风卿丢来的人稳住了,笑吟吟道:“雪儿本就离此处不远,长老稍待,宗主应当明日便到了。”
  凤卿闻言,只点了点头,接着便径自往山顶掠去。
  她这态度看上去颇为冷淡,那名叫“雪儿”的女子看上去却并不在意,只见她手上用力,只单手便扯着十一后背衣裳将他整个人提溜了起来,顺势打量了一番他长相身量,这才如凤卿先前一般将人往肩上一甩,运起轻功往上掠去。
  扶宁本在琢磨合欢宗中何时有了这号人物,“雪儿”这名号她竟是从未听过,却不妨眼中突然看见一道颇为熟悉的面容——十一!
  她与对方不久前才见过,自然一眼便已认出,扶宁睁大双眼,不由在心中暗暗惊呼。
  她性子沉稳,自知凤卿武功必胜于她,一路上已做好打算见机行事,而此时这山上除却凤卿,竟还有一个来历不明、看上去就身手过人的紫衣女子。
  无论如何,都不是她凭一己之力便能应对的,假若再跟下去,一旦被人察觉,兴许连她自己都无法脱身。
  想到这里,扶宁心中犹疑,她抬头四顾,或许是念着十一到底有一面之缘,或许是想着自己若此时后撤,即便迅速寻了援兵前来,但在这一来一回之间,也难保十一不会有性命之危。
  何况那紫衣女子方才提到合欢宗宗主,此事想必颇不简单。
  念头转过,扶宁再不迟疑,一咬牙提气追着前方那道身影而上,不过转瞬,便已消失在重重夜色之中。
  月光流转,照出阶梯旁一座残破石碑,依稀可辨“夹山寺”三字。
  雁惊寒回了房中,又自行唤了小二打水沐浴,顺便不动声色地打听了一番客栈今日往来诸事,又确认陆三已在此住下了,这才着人退下。
  他如往常一般洗漱完毕,又照例在塌边取了书来看,屋中安静无声,一时只剩炭火燃烧发出的哔啵声,本该是最宜精心读书的,然而雁惊寒垂目许久,手中的那册话本却仍旧只翻过寥寥几页。
  过得片刻,只见他突然抬手捏了捏眉心,接着将手中书本放下,似是无心再看,又侧过头来,视线落在小几中央放着的竹筒上。
  他看着这枚小小的竹筒,伸出手去用食指推了推,面上竟罕见地浮现几丝犹疑不解之色,便仿若那被他来回推动的竹筒一般,一时有些拿不准落点。
  雁惊寒心中暗道,十一对来人出手早有预料,难道自己便毫无察觉吗?既然如此,一切皆在计划之中,他此时又缘何心绪不稳,诸多忧虑?
  甚至明知该静待其变,以十一之能,既然对此事已有把握,兴许明日便可回来复命,然而他坐在此处,竟隐隐生出几分焦躁之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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