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9章

  偏偏她凡事总要讲规矩、顾大局,自觉方才当以逃命为上,便硬生生忍着,吭也不吭一声,就好比先前被陆三拎出寺庙一般。
  扶宁见了门派焰火,心知十有八九该是峨眉众人正在寻她。虽不知是哪位师姐妹到了山中,但左右此处就在城外,估摸着再过片刻众人便会聚齐。
  想到这里,她顿时稍稍放心,见此时笛声已消,此处又离山顶不远,说不得等会儿就中途与众人碰上了,便索性也跟着坐了下来,一边替陆三护法,一边料理手臂伤口。
  她这臂上的伤口本就只是草草包扎,经过方才一番搏斗后自然愈加严重,上面裹着的布条业已被鲜血浸透。
  扶宁见状,却是眼也不眨,只在将那布条解开时因着扯到伤口稍稍皱眉,接着便利索地又从下摆处私下一角,打算将之原样裹好,权当重新包扎了。
  毕竟还挂念着山顶情况,陆三只将内息运转一圈,便已睁开眼睛。
  他自然知道扶宁并未先行离开,抬眼见她正包扎伤口,想也未想便上前几步道:“师姐,我帮你。”说着已自顾自伸手将那布条扯过,朝对方臂上裹去。
  他这行为虽是一片好意,但做起来却可谓十分唐突。也亏得扶宁是江湖儿女,不拘小节,这才忍住了没往后躲,只稍作犹豫便点了点头道:“多谢。”
  只是心中却十分不解,他这“师姐”又是从何而来,于是,她顿了顿,又道:“你为何唤我师姐?”
  “啊?”陆三听了这话,好似十分不解,他抽空抬眼朝扶宁看了看,脸上是显而易见的疑惑,“我师父说出门在外要讲礼数,若是见着比我年长的,又非长辈,男的便称一声大哥,女的便唤声大姐。我见灵云唤你师姐,就跟着叫了。”
  他手上动作飞快,大约是觉着“师姐”和“大姐”都占了一个姐字,应当差不了多少,还颇为善解人意道,“不对吗?还是你喜欢我叫你大姐?不过我觉得师姐比大姐好听啊。”
  陆三这包扎手法还是他从前在山上受了伤,自己给自己治时练出来的。一眼便知十分熟练,下手也很是利落,只可惜有些不知轻重。
  大约是想着系紧些好止血,扶宁被他最后那一下弄得手臂微颤,好险忍住了没有叫出声,却是一时无法答他对与不对了。
  陆三虽然压根没想到注意对方痛与不痛,但却不曾错过扶宁手臂肌肉那一瞬间的紧绷,顿了顿,终于反应过来。又想起师父曾说“女子与男子不同,对女人要怜香惜玉”,霎时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连忙歪着脑袋去看扶宁脸色,悻悻道:“师姐,我是不是弄疼你了?”
  他这一下莽里莽撞的,距离便凑得有些近了。扶宁见状,立时便往后仰了仰头,眼中警惕之色一闪而过,定睛朝陆三看去。
  也不怪她过于敏感,就好比雁惊寒时常要受到别人若有若无的打量,扶宁自然也是如此。但她身为女子,这类打量中又往往夹杂着某些不怀好意,实在是让人不得不防。
  但她抬眼看去,却见陆三眼中并无杂念,甚至还对她这突然退避的动作有些疑惑似的。他的眼睛也像他这个人一样,有一种不通人情的赤城坦荡。
  扶宁见状,心中不觉松了一口气,又觉得自己方才未免小人之心,连忙摇了摇头示意“没有”。想到对方方才所言,很快便反应过来,转而问道:“你认识灵云?”
  陆三压根不懂什么是委婉客气,见她摇头,顿时信以为真,还不忘朝她手臂左右看了看,自觉十分满意。
  闻言,这才想起先前形势紧急,自己还未没来得及跟对方说灵云托自己寻人,连忙三言两语将前因后果交代了。
  两人边说边站起身来,扶宁朝四周张望一番,正想着灵云既到了山中,那焰火必然是她所放,也不知是否出了什么事。
  就听陆三突然问道:“师姐,你先前为何挡在我面前?”他说话惯来是带笑的,此时却很是一本正经,甚至皱着眉头,好似碰上了什么十分难懂的事似的。
  然而扶宁听了他这话,却也是如出一辙的不解。扶宁与十一仅一面之缘,尚且无法对其处境坐视不理,又更何况陆三先前曾在院中出手相助。
  她本就对此事心怀感念,加之因着身份使然,她平日在峨眉已习惯担事尽责、顾全众位师姐妹。因此先前与陆三共同御敌,几乎下意识便打算自己垫后,这对她而言实在是平常之举。
  故而听得对方此问,扶宁只理所应当道:“你先前在院中亦曾出手助我。”
  然而陆三听罢,却更是不解,他自小在山中长大,所学所知大都来自于师父,偏偏他这师父又是个不靠谱的,除却武功以外,大约其余的都采取放任自流的态度。
  陆三心中对善恶礼数都只得一个模糊认知,他不懂什么是“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只知自己在院中带上扶宁只是举手之劳,然而对方挡在自己身前却有可能危及性命。若是自己方才当真丢下人先跑了,她又该如何应对那吹笛之人?
  师父曾说“天大地大,保命最大”,这两件事怎可相提并论呢?
  陆三心中好似有一杆秤,将这两者左右比对仍旧觉得十分不等,但她看扶宁好似不觉有异,又不免想到难不成真是自己弄错了?
  正冥思苦想,就听声后突然传来脚步声响,陆三霍然转身,就见一身穿道袍之人正落在地上,口中唤道:“扶宁。”
  扶宁见了此人,显然十分高兴,只见她立时上前几步,恭敬应道:“师叔。”
  夹山寺中,游龙既然已命下属着意将凤卿拿下,赵飞雪自是找准机会,极力杀出重围。
  长鞭染血,眼看着她就要成功脱身,雁惊寒神色微动,却也并未出手,只双眼冷冷朝那方看去。
  赵飞雪一身紫衣已是残破不堪,只见她身上大大小小满是伤口,好不容易将面前之人尽数挡开,奔出寺庙之时好似若有所感一般,侧头对上雁惊寒视线,顿时心中一凛,竟连看也未看凤卿一眼,便已消失在重重树影之中。
  十一自然也在暗自留心,他心知这两人既然敢对雁惊寒下手,对方必然早有杀心,此时见状,便下意识想要出手阻拦。
  然而他还未及动作,手上却突然一紧,十一愕然转头,就见雁惊寒正微不可见地摇了摇头。
  与此同时,只听院中霍然一震,四周铃铛接连爆裂,碎片翻飞之中凤卿终于不支倒地。只见她周身经脉俱裂、流血不止,只徒留一口气倒在血泊中。
  好似一朵开到荼靡的花朵,须发皆白,皮肤萎缩干皱,全然是一派老态。无论任何人见了,大约都无法将她与“合欢宗凤卿”想到一块。
  游龙见状,面上竟克制不住地闪过几分狂喜之色,只很快又消失不见。
  但他言行举止分明已毫无往日温情,甚至连看也未看,便立马命游守忠将之拿下,仿若迫不及待得到什么筹谋已久的物件一般。
  雁惊寒冷眼旁观,凤卿已是一派油尽灯枯之态,游守忠显然并不在意她死与不死。但他探了探对方鼻息,竟掏了一粒丸药给人喂下,只好似着意要留凤卿一条命似的。
  想到这里,他有心试探一二,但又不想无端引游龙注目,正暗自琢磨。
  就见灵云突然上前一步,抬手抱拳道:“游帮主,此人不知何故对我师姐不利,不知游帮主可否行个方便,将其交给峨眉问个究竟?”
  雁惊寒见状,不由微微吃惊,正想着这丫头何时竟长脑子了,就见灵云正一脸不忿,显然只是想要亲自替师姐讨回公道。
  不过如此一来,也算是与他不谋而合。
  雁惊寒抬眼朝游龙看去,果然便见对方立时做出一副为难之色,多有推脱道:“这.......此人既在我飞龙帮地盘作乱,自然也该我飞龙帮亲自处置。还请姑娘放心,有关你师姐之事,在下定会亲自审问,届时自然会给峨眉众人一个交代。”
  他这话可谓滴水不漏,灵云听罢,虽说面上仍有些犹疑,一时却无从开口。
  正为难间,就听身后突然传来一道浑厚女声:“游帮主此言有理,只是老身听闻游帮主先前与此女十分亲近。”只见这人径直落在游龙身前,直言不讳道,“非是我峨眉不信帮主所言,但一着为免避嫌,一着也请游帮主给老身一个面子,且将这人交与峨眉如何?”
  此处乃是飞龙帮地盘,游龙身为飞龙帮帮主,若是峨眉等闲之人,自是不敢对他如此直言。雁惊寒几乎是在对方话音出口,心中便已隐隐察觉来人是谁。
  果不其然,下一秒便见灵云已忙不迭迎上前去,兴奋喊道:“师父!”
  只见这人大约年近五十,身穿素色道袍,面容冷肃——正是峨眉长老慧静师太。
  雁惊寒几乎是在确认对方身份的同时,便下意识往后避了避,然而对方却若有所觉一般,视线穿过灵云不着痕迹地在他面上扫过。
  见状,他立时转眼朝扶宁看去,果然便见对方点了点头,不免在心中叹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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