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5章
暗卫如影随形在主上身后,依照规矩,自然也讲究个不可妄动妄言妄听妄看。故而没有自家主上默许示意,十一此时自然只规规矩矩立在原地,静候对方反应。
大约是眼见雁惊寒神色严肃、久久不语,他一时有些拿不准纸上所记是否有何不妥之处。再加上自昨日起,十一心中始终记挂着“生息诀”之事,难免心中焦急。
顿了顿,只见他视线在雁惊寒面上扫过,又转眼看向对方手上,终是忍不住出言问道,“可是有何不对?”
“并无。”雁惊寒听得这话,先是摇了摇头以作回答,接着顺口就要与十一细论纸上内容。然而话到嘴边,他抬眼对上对方视线,不由神色稍动,倏然想起自己先前的那番未竞之言。
雁惊寒张了张嘴却没有出声,只见他视线在十一脸上停顿片刻,接着垂目敛容,也不知想了些什么。不待对方再次开口,突然站起身来,将手中展开的纸张轻轻对折递至十一手上,动作之间隐约有几分郑重。
十一见状,压根没有多想,只以为雁惊寒是示意他自行观看,遂连忙抬手接过,稍显急切地将纸张展开,一目十行阅览起来。
雁惊寒原本还有话要说,此时见他如此专注,便未急着开口,只想着等十一看完再说。
他照旧坐回原位,视线所及之处,垂眼扫见那枚暖玉拆开放在桌上,其中蛇身部位还有药水残留,便顺手将之拿起,仔细用清水淋过,而后握在手中轻轻摩挲。
泉水有些冰凉,握在掌心清泠泠的,雁惊寒感受一番,自觉其抵不过暖玉的温暖。这玉本就不大,在他手中不过转瞬水便干了。雁惊寒摊开掌心看了看,而后将人头与蛇身部位轻轻合拢,令其恢复原状,仿若他方才无声中做出的某个决断。
与此同时,十一已迅速将纸上内容看完,雁惊寒见他抬眼看来,这才张口出声。
方才纸张浮在水上,十一已看出正面的“药方”二字,只是因着字迹在他侧边,他又有意收敛视线,故而没有看清全部内容。
但他接过纸后也顾不上就其细看,只大略一扫,便径直朝反面翻去。待到视线扫及反面上方的“生息诀”三字,只见他先是一喜,再看内容只得最后两式,没有记载完全,又不免有些失望。
雁惊寒会被“生息诀”内容吸引,十一此时的关注点却全然不在此处,只见他大略将全页看过,见果真只得最后两式。顿了顿,不知想到什么,眼中似有寒芒闪过,接着断然抬眼朝雁惊寒道:“主上,可要属下设法去沈正......”
“十一,你切记将这东西收好。”
两人同时开口,雁惊寒听得十一话音,先是一愣,而后很快反应过来对方意在何处。倒是十一听了他这话,似乎有些不解,想了想,不由半蹲在雁惊寒身前,疑惑道:“主上不再看看?”
十一此时已然知晓纸上内容,自然能猜到雁惊寒方才该是在细看其上的“生息诀”记载,只是中途被自己打断了。故而此时乍然听得对方此话,眼见雁惊寒似乎无意继续,自然十分不解。再一想,甚至还隐隐有些懊恼,没有人比他更明白自家主上于练武之事上的专注,自己方才实在不该贸然开口。
若只论自己私欲,雁惊寒自然还想再看看。毕竟从某一个角度而言,若说魔尊重霄乃是好武成痴,那他虽不至成痴,但总归也逃不出“好武”二字,更何况雁惊寒本就想要突破揽月心法八层已久。
他自问并非什么光风霁月的君子好人,江湖中人你争我夺,为秘籍为宝器厮杀更是常事。雁惊寒扪心自问,今日若是换了任何一个人在他面前,这纸张既已到了他手中那是决然没有再给出的道理。
但这是十一......
雁惊寒心知只要自己开口,对方不论是出于暗卫本分亦或其他,定然都会将此物双手奉上,更何况看十一此时的样子,大约无需自己开口,他便已然默认这东西该由他处置了。
但也正是因此,雁惊寒自问不论是出于尊重亦或其他,自己都不该在此时将其据为己有,纵使十一愿意,也该等他全然恢复记忆再说。
毕竟他心中清楚,虽说对方此时看似已想起许多往事,但实则于十一而言,大都只如雾里看花、更似一个旁观视角——想起了事件经历,但当时所历时的种种情感却还未曾全然记起。
而这也正是暗堂用药的狠辣之处。
实则雁惊寒此前便已隐有所觉,只是直到昨日,他亲眼见证了十一不同以往的激烈情绪,这才能完全确认对方先前的确有些过于冷静了。
终有一日,属于七岁十一时的种种情感会重新在他体内复苏,而只有到了那时,十一面对身世过往相关所做出的种种决定,才可说是他真正的决定。
这张看似轻飘飘的纸张,是夺魂谷众人留给十一的唯一遗物。
一想到十一的亲人长辈当年是如何拼尽全力藏下此物,它留在对方身上又意味着什么......雁惊寒自觉自己今日若是就此默认将之收下,未免有些趁人之危,失了尊重了。
雁惊寒方才便已做出决断,故而此时听得十一这话也并不犹豫,只稀松平常道:“嗯,暂且不看,你收好即可。”
十一闻言,却并未立时动作。他对雁惊寒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似乎总能看得清楚,故而此时便直觉有些不对,一时越发困惑,忍不住在脑中细细琢磨起来。
雁惊寒时常觉得,许多时候,十一说话也同他对敌一般,很有些单刀直入的风格。故而此时此刻,他眼见对方动作迟疑、迟迟未动,只视线在自己脸上不停细看,其中探究之意分明,便已隐有所感。
果不其然,下一秒便听对方不依不饶道:“主上此时不看,打算何时看?”
雁惊寒闻言,不免有些无奈。他面朝十一,心知对方该是已察觉什么有意试探,遂也不再掩饰,索性直言道:“十一,此物是你父母亲人为你所留,其上所载又如此重要,我不该擅看。”
雁惊寒这话虽说得委婉,但以十一对他的了解,只稍一细想,便已反应过来对方意在何处。十一自来知道,自家主上自小受姜落云影响,实则在有些方面很有几分峨眉的君子礼数,尽管对方大约不愿承认。
十一压根不在意什么“生息诀”,也不在意什么该不该擅看。他只知道但凡雁惊寒想要,但凡自己能有,他便只想拼尽全力地给他,还时常怕自己孑然一身,能给的实在太少。故而此时此刻,他听得对方此话,几乎下意识便要出言反驳,然而话到嘴边,他脑中念头一转,又突然后知后觉地从雁惊寒此举中品出一点难言的珍视之意。
武林中人人趋之若鹜的“生息诀”,自家主上只因一句“不该擅看”就将其放置一旁,若叫其他人听了,只怕要惊掉下巴。十一想到这里,顿时心中动容、砰砰直跳,不免又是甜蜜又是激动,又觉得此时的雁惊寒十分可爱,说出口的话直令他耳膜也变得鼓噪起来。
他脑中念头纷叠,浑然不知自己一贯面无表情的脸上竟勾出笑意,心中情感已全然无从掩饰。却还不忘斟酌措辞,仿佛十分理所应当地道:“属下明白主上顾虑。但此物本就藏在暖玉中,暖玉既已赠予主上,它自然也早便是主上,故而主上实在不必多想。”
暖玉相赠之时,莫说雁惊寒,就连十一本人也对其中藏了东西浑然不知,那又是哪里来的物随玉赠之理?故而雁惊寒听得此话,自是立时便要摇头。
然而十一话音落下,却好似知道他要说些什么,也不待雁惊寒开口,便立时紧接着道:“何况主上从前赠了属下夜明珠,属下赠主上暖玉,正可相配。天底下又岂有赠人物件还收回一半之礼?”
夜明珠是可与暖玉相配,但若说一颗夜明珠,可抵得上夺魂骨秘方以及生息诀最后两式,只怕江湖众人都要说他堂堂揽月楼主失心疯了。
雁惊寒听着十一这一通歪理,几乎要忍不住笑出来。偏偏对方今日也不知是打开了什么关窍,话到这里竟还未完,好似要将他所有想说的话全部堵回去一般,顿了顿,竟又看着他补充道:“属下知道主上心中所想,但对属下而言,夜明珠可抵万物。”
十一这话说的很是低柔,然而落在雁惊寒耳中,却激得他心泛涟漪,几乎无法直面对方眼中炙热的情绪。
夜明珠可抵万物。
雁惊寒怎会不懂?
他眨了眨眼,视线下意识看向手中暖玉——这枚他自收到起便从未离身,此时更是格外珍视的暖玉。
无论夜明珠或是暖玉,纵使再是稀罕,到底都只是死物。以雁惊寒的身份地位,若是想要,更是可以找出一大把。
但此时此刻,正如这暖玉乃是十一赠他,又因着夜明珠乃是他赠十一,玉与明珠便都成了世间唯一的物件,纵使再有更好更稀罕的,也不能胜之分毫了。
雁惊寒心中清楚,夜明珠之于十一,正如暖玉之于自己,恰是君心似我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