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5章

  “诸位英雄,”袁风白方才扬声喊出的这二字可谓掷地有声,且语调之间隐现焦怒,饶是场中嘈杂,也不过转眼便已吸引众人视线。但随着开口这声落地后,他情绪又好似倏然回转,虽然语速依旧,但言语之间已变得从容有度起来。
  只见他先是朝台下抱拳一礼,接着又略微转身面朝沈正,以一个确保众人都能听到的音量道,“沈伯父......”袁风白此时不称“盟主”而是当着众人之面唤沈正“伯父”,显然话有所指,仿佛在有意强调两家关系。
  尽管隔得远,雁惊寒也能看出袁风白手中拿的该是一封信。见状几乎是眨眼之间,他便已想到前几日密道中所见......看来从铜雀楼到昨晚再到今日,沈毓乔已然做好层层打算,只是......雁惊寒凝目看向坐在首位的沈正,看来沈毓乔对自己这个父亲并不十分了解,她这一封信,大约要成为点火的引线了。
  “今日如此盛事,袁某本不该多生枝节。”袁风白将手中信纸展开,以一个正好能让沈正看清的角度往前递去,“但袁某前几日收到毓乔密信,信中所言提及沈伯父似乎被人胁迫、身不由己,她自己亦身陷囹圄,恳请袁某和父亲若在武林大会之上不见她现身。便以此信为证,请诸位英雄出手相助。”
  袁风白三言两语,话说得十分简略,但话中之意却如巨石落水,霎时激起层层巨浪。再加上他这番话说得言辞恳切、声情并茂,末了又意有所指般朝沈慎看去。众人见状更是震惊与骇然交杂,再一联想,沈慎此时在常青门的作为......
  许多事情,若是不往“阴谋诡计”上想,说是冷眼旁观也可,说是心照不宣也罢,众人或许还可用一句“门派内务”来带过。毕竟江湖向来是强者为大,纵使是堂堂武林盟主,也不得不认老服输不是?更何况众人皆知沈慎还是沈正自己一手培养起来的。
  但若是信中所言属实,则不仅关乎常青门本身,更说明沈慎乃是一个忘恩负义、不择手段之徒,与他往日里展露的面目可谓截然相反。中原武林向来以道义为重,更有沈毓乔亲口求助,如此一来,又怎可坐视不管,甚至任凭沈慎角逐盟主之位?
  一时间各种猜测纷叠,场上群情汹涌。众人七嘴八舌,有相信沈慎为人的,不敢直接质问袁风白,又见沈正一时并未开口应和,便高喊着兴许是有什么误会,等着沈慎开口辩白。更有甚者,想到沈毓乔往日里对沈慎的纠缠,已忍不住往另一个方向设想。
  但也有一些人,显然已对袁风白所言信了八九成,则沈正的沉默反而佐证了信中的“胁迫”一说。而这其中反应最为耐人寻味的当属在场的常青门众人,只见大部分普通弟子皆是一脸茫然、左右四顾,而常鼎等人却是不声不响,低着头看不清是何神色。
  一时之间,无数视线投聚于坐在主位的沈正之上,就好似他先前刚刚现身一般。但雁惊寒想,此时的沈盟主一定如芒在背,惴惴不安,大约平生都没有这样惶恐过。
  他顺着对方的视线隐约朝沈慎看去,心念电转间已然有了某种预感。
  而与此同时,袁风白显然没有并多少耐心再等沈正开口,他的敷衍简直与对方先前如出一辙。或者说有了这封信,沈正开不开口都已无关紧要,毕竟一个受了胁迫之人,说的话也不一定为真。
  只见袁风白象征性地等了一等,接着与袁擒鹤对视一眼,手中的信便是一转,往五大门派方向递去。先是少林方丈、再是武当掌门......从高台往下,这封信就这样一传十十传百,在众人手中一一阅览。
  在此期间,沈慎始终静立圆台中央,就这样冷眼旁观,好似在耐心等所有人将信看完,又好似在耐心等着这一场复仇的帷幕拉起。
  作者有话说:
  久等了,爱你们~
  第166章 缚蛇诛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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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毓乔好歹身为沈正之女,加之她为人处事实则不算低调,自然有人见过其字迹。再加上连沈慎这个当事人都没有开口质疑,众人当然也不会怀疑崆峒无中生有,那这封信便确确实实乃是沈毓乔亲笔所写。
  至于信中所言......到了此时此刻,方才还相信沈慎为人的人已然沉寂。众人都不约而同朝五大门派看去,默认此等大事,自然是以他们为首。
  而五大门派之中,少林向来自诩方外之人、非必要不涉俗事,此次盟主之争,少林虽然在场,但依照惯例只做见证,并不参与角逐。如今陡然横生枝节,此事又关乎盟主之选,少林自然便首当其冲,被众派力推出来主持公道。
  少林此时乃是“玄”字辈当家,方丈玄明大师年逾花甲,与玄真大师乃是同源同师,可谓德高望重。
  二十多年前,玄真大师闻名江湖,其天赋、悟性之佳,不仅是少林百年难遇之英才,更是正道武林公认的第一高手。传闻当年其与魔尊重霄一战,整整三天三夜,内力激荡无人得以近身。苦等结果的武林众人事后亦只是亲耳听得大师一句“败了”,至于如何败,败了多少却是统统无从得知。而此后玄真大师就此闭关,潜心问佛,不再过问江湖诸事,此事便彻底成了一个无解之谜。
  反倒是向来狂妄无度的重霄,谈及此事倒是难得谦虚了一回,给了一句“毫厘之差,侥幸”的结论。
  既与玄真同师,又居少林方丈之位,玄明的武功修为自是不可小觑。只见其面覆白须、一派慈眉善目之相,年岁虽高、然步伐稳健、双目中精光内敛,雁惊寒一眼看去,竟无法断言其内功深浅。
  玄明起身之后,先是立掌于胸,道了一声佛号,示意众人稍安勿躁。而后才转身面朝沈正,拿着那封亲笔信,缓声问道:“敢问沈盟主,不知信中所言,是真是假?”
  玄明说话之时带着一种出家人特有的平和沉静,内容却是一针见血,随着他话音落下,一时间场上鸦雀无声。真与假,如此简单的问题,众人目光炯炯,好似只等沈正一个点头或摇头即可。
  沈正坐在主位之上,没人知道,他此时已然脊背生寒,又仿若被人架在烈火上烹烤。沈正强撑着面色与礼数,起身迎上玄明目光,但占据视线的却是前方沈慎不言不语的面容。这张状若平静的脸在他眼中仿若扭曲开来,带着某种恶劣、阴狠的审视与嘲讽不停盘旋。
  在这一瞬间,沈正身处常青门中,脑中闪过的却是二十多年前攻上重霄殿的那一幕——那早已被他抛之脑后的一幕。彼时他一马当先、正义凛然,身后是无数跟随他的武林同道,他剑指重霄正义喝问道:“重霄,你横行武林,杀人如麻,为夺宝剑甚至不惜戕害锻剑山庄满门,今日我等在此替天行道,你认不认罪?”
  重霄当时是怎么答的?沈正已然记不清了。他只记得自己当时几乎快要克制不住即将成功的兴奋,正所谓成王败寇,任凭重霄再厉害又能如何?认不认罪又有什么要紧?沈正知道自己这话出口,认与不认看似在问,其实只是一场冲锋的号角罢了,更何况他又怎会给重霄辩驳的机会?
  而此时此刻,仿若因果轮回一般,沈正心知自己也被问了一个类似的问题——一个无论他怎么回答都无关紧要的问题。
  沈正自然不是愚蠢之人,他也从不信什么因果。若说方才袁风白拿出这封信,沈正猝不及防之下尚且还心存侥幸,那么到了此时,面对沈慎的态度,他已然反应过来,今日的所谓因果也不过是一场布局罢了,正如他二十三年前所为一模一样。
  “哈哈哈哈哈......”就在在场众人静待答案之时,只见沈正突然大笑起来,这笑声一声高过一声,落在人耳中却有一种疯癫刺耳之感。众人见状,不免一时被他这态度弄得惊疑不定。只与沈正近在咫尺的玄明方丈好似看出什么,又沉沉道了一声佛号,声音低沉苍老,落在人耳中,无端有一股悲悯空寂之感。
  沈正听得他这一声,笑声顿收,接着只见他倏然伸手将玄明手中信件一把夺下,双手用力将其攥成一团,转头直瞪沈慎,双目赤红,一字一句道:“你是故意的。”
  沈正此话出口,已是目眦欲裂,几乎要将牙龈咬碎一般,全然不复不久前露面时的风度。其他人到了此时也隐隐察觉事态有异,越发不敢轻易开口。倒是袁风白见状,似有些按捺不住,刚要上前,却被一旁的袁擒鹤伸手制止。
  袁擒鹤这个老狐狸,到底比之袁风白要精明许多,到了此时,显然已经发现事情的走向不对——比起被控制夺权,沈正似乎还有更大的把柄在沈慎手中。
  但对沈正这样的人而言,权势名望便是其毕生所求,这个把柄能是什么?想到这里,袁擒鹤面上不动声色,实则心中已然一阵惊悚,他们父子二人中计了!
  与此同时,只听场上一声哗然,竟是沈正话音落下,不待在场众人反应,已然飞身掠起,愤然朝沈慎攻去。
  沈正这一下突然发难,气势却十分骇人,不过转眼便已逼近沈慎面门,显然是想要趁其不备一击毙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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