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0章
于是,相比于先前堪称苛刻的步步求证、或观望犹疑,到了此时,随着常鼎话音落下,众人根本无暇再顾及其他。以致于竟然没有一个人去深究个中细节,譬如当年沈姝被害,沈正的目的既是斩草除根,又怎会让沈慎得以存活?沈慎究竟是如何活下来的?这些年他又在何处长大?又是何人将身世等等告知与他?
“畜生!”
“简直丧尽天良!该杀!”
“杀了他,替天行道......”一时间场上群情激愤,不知是谁率先开口,随着一声一声的怒骂声响起,只听“唰唰唰”几声,无数刀光剑影闪过,不少人激动之下已不禁亮出兵器。
一切仿若摧枯拉朽一般,端看此时形势,不论是谁,大约都会觉得这场审判已临近尾声,只待凶手伏诛便是结局。而纵观四周,众人之所以暂且未动,显然不过是在等五大门派一句表态。
雁惊寒清楚看见,圆台上沈正眼中难以抑制的畏惧。高高在上的沈盟主,此时已是人人喊打,只怕比之魔尊重霄当年也不遑多让,正所谓以彼之道还施彼身,想来这便是幕后之人想要的结果。
雁惊寒原本因着十一之故,对沈正此人便已起了杀心,如今再加上秋菱,心中自然更是难平。无论如何,从某一种角度而言,沈正此时下场也算是正合他心中所想,若是换了常人,处在此种环境下,必然难免感到些许快慰。
然而雁惊寒此时此刻,却近乎直觉般地预感到了危机的来临,自方才起便一直隐隐萦绕在他脑中的话再次清晰浮现。
秋菱到底为何要撒谎?
依照对方方才所言,她在二十五年前便已看清凶手乃是沈正。然而雁惊寒却知,这是万万不可能之事。因为依照秋菱之性,她若早知真凶乃是沈正,必然早已出来指证对方?断断不会等到今日,更不会一直待在楼中。
甚至在前世之时,秋菱都不曾出过揽月楼。
雁惊寒自听见“焕颜丹”三字起,已是心绪难平,再加上他知道秋菱复仇心切。故而方才察觉到此点,虽然下意识觉得有些不对,也只以为是对方太过迫切地想要坐实沈正罪行,好就此手刃仇人,以免被某些有心之人借此节外生枝之故。
顺着这个思路,雁惊寒甚至都已不觉在心中设想,假使有人问及此点,秋菱又该如何回答?
譬如她可以半真半假地说:自己当年死里逃生之后,因着伤势过重,虽然侥幸得救也足足昏迷了大半年才醒,而等她能够开口说话、下地行走,则早已是一年多后的事了。
彼时段枫已与沈姝成婚、沈姝身怀有孕,人人又都认定魔尊重霄才是凶手,她只是一介婢女,左右为难之下根本不知该如何是好,又畏惧沈正势力,而等她再回过神,正魔大战结束一切已成定局。她也只能就此隐姓埋名以求自保,直到沈慎找上门来,她得知少庄主尚在人世,这才鼓起勇气指证奸人。
或者更简单些,秋菱甚至可说自己当年伤势过重又受了刺激,从而记忆有损,直到近日得见段枫方才将一切想起。
雁惊寒脑中思绪翻涌,不过转念,已想到好几种可行的说法。无论如何,沈正所做所为已是无可辩驳,此时大局已定,这点细枝末节纵使有人问起,显然也无关紧要,只需给个说得过去的理由即可。
然而与此同时,他心中却有一个念头越来越清晰,越来越不可辩驳。
前世秋菱既未出楼,说明幕后之人并未找上她,也即表明依照前世发展,纵使没有秋菱,幕后之人必然也有办法证实沈正才是真凶。何况雁惊寒前世此时纵使再不管事,也曾关注过武林大会,他清楚记得当时传来的消息中根本没有这一桩事,有的只是沈慎成功接任武林盟主。
虽说当时雁惊鸿与昭影已对他阳奉阴违,报的消息不尽不实,但雁惊寒不认为这二人有何必隐瞒此点。
那么便只有一种可能——即前世此时,武林大会根本没有这许多枝节,仅是按照原定流程顺利进行。至于沈正......以幕后之人报仇之心,雁惊寒并不认为对方会放过此人,由此可知,这场审判极有可能是在之后发生。
譬如,新任武林盟主带领众人一举攻上揽月楼,惩奸除恶、威名远播,从此坐稳盟主之位之时。
今生与前世有何不同?雁惊寒自问自己重生以来的种种所为,必然不会对指证沈正之事本身产生干扰,那么秋菱出楼就断然不会只是为此而生的变数。
想到这里,纵使再是不可置信,雁惊寒心中的答案也已呼之欲出。
还有什么变数?
无非便是他早知下蛊之事,自扬州聚海帮起,到潇城夹山寺,再到此时冒险潜入常青门中,一步步设法揪出幕后凶手,不让对方嫁祸揽月楼之计得逞罢了。
雁惊寒视线定定锁在秋菱身上,在这一瞬间,直觉自己近乎割裂成两个人一般,脑中一半是前所未有的清明,一半却又无端觉得有些茫然。
为什么?有一个声音在他心中闪过。
与此同时,只听场中不知谁的问话穿过重重喧嚷格外清晰地落在众人耳中,所问之人正是秋菱,问的亦正是雁惊寒方才所想的问题。
原来一场审判的终结便是另一场审判的开始,一幕接一幕,真是好一出复仇戏码,好一出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雁惊寒闭了闭眼,不过一息之间已然定神。再睁开时,双目中已全无波澜,只有如鹰隼般的锐利一闪而过。
作者有话说:
改了很多遍,看在这章这么长的份上,请大家原谅我写到今天才更~么么
第170章 天罗地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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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正作恶多端,依我看早该拆穿他的真面目。段女侠,我看阁下是个忠肝义胆之人,今日既不惜性命也要力陈真相,不知从前可是有什么苦衷,缘何没有早些将一切说出?也免了段少庄主这么多年折磨。”
在场众人不乏思维缜密者,显然也曾想到此点。只是方才从锻剑山庄到沈姝,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群情翻涌之下顾不上多问,如今乍一听人问及,自然难免好奇。再加上这问话之人的声音也不知从何而出,分明混杂在重重人声中并不明显,但甫一落在人耳中,却清晰又不觉引人留心。
随着此话落下,场中喧嚷微不可见地减轻了一些,好似在顺着这一问等秋菱答话似的。
只是一句自人群中发出的问话,在周围人此起彼伏的说话声中本就十分寻常。有人听到声音后下意识抬目看去,视线顿时淹没在重重人影中,见状,便也顾不上多看,视线复又转回前方。
然而相比于其他人的不以为意,十一却是浑身紧绷,自听得这声音起便已立时抬目四顾,脸上表情十分冷沉,越是看不见人便越是冷上一分。
声音截然不同,十一却不会忘记这种感觉——这种感觉在对战四大杀手时曾出现过,在夹山寺破惑心铃时也曾出现过......它令他如芒在背,每一回都带给他难以承受的后果,每一回都会让雁惊寒陷入险境。
大约每一个人,在面对某种致命的危机时都会有一种近乎本能的直觉。十一心中狂跳,在这一瞬间,他理智上知道应当静观其变,然后脑中却仿佛有一个声音在无法抑制地大叫,不停催促他将雁惊寒带离这个危险之地。
与此同时,只听前方沈慎的声音紧接着响起;“此事我可代段前辈回答。据她所言,当年自己死里逃生后,侥幸得人所救,性命垂危之下花了近一年时间方才彻底转醒,原本伤势稍好之后便要将此事揭露,然后不知为何却突然失忆了。直到这些年才隐约想起些片段,之后我找到前辈,方令她彻底恢复记忆。”
只见沈慎说到这里,话语稍顿,接着便仿若征求同意一般,直视秋菱双眼,不急不缓道:“段前辈,可是如此?”
秋菱已然对沈正恨之入骨,先前不过顺应形势强自忍耐,故而此时此刻,她早已在方才接连的兵器出鞘声中再次将剑举起,只差一步便可取对方性命。
眼见着临到头来话题稍转,只见她似乎是愣了愣,接着方才回过神来,面朝沈慎点了点头道:“是。”
这一个“是”字落地,听在有心之人耳中,顿时掀起另一层疑问。毕竟若说一个人死里逃生、刺激过重之下丧失记忆还属寻常,但秋菱既然伤重转醒之后还记得一切,便说明其当时并未有失忆之症,而后又怎会突然失忆?且刚好是在对方有意揭露真相之时?
听在雁惊寒耳中,却只是验证他方才早已有的猜测。
只见他目视前方、神色未变,眼睫却微不可见地动了动,仿若突然遭受了某种打击,又仿若只是被一阵清风吹过,看不出什么波澜来。
大概一个人最为慌乱的,往往是利剑悬而未落之时,而等这把剑真真落下,倒反而能令人前所未有的冷静下来。随着这一声落地,雁惊寒只觉心中重重一沉,但与此同时,他脑中纷乱的杂音却反而彻底消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