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6章

  “嗯。”雁惊寒并不是耽于悲痛之人,闻言略微颔首应了。视线所及见十一面上仍有担忧之色,便也同样收紧右手回握过去,又抬手抓住对方伸出的手腕,接着稍稍侧脸,仿若安抚般在十一掌中微不可见地蹭了蹭。
  说起胡若眉,雁惊寒记得武林大会当日,在自己动身寻找重霓踪迹前,曾就地将叶卜一并嘱托给对方照看,后来也不知道如何了?
  提起叶卜则难免涉及十一身世,雁惊寒不知对方前段时日究竟有没有看过那封信,又是否记起些什么?再加上心下仍旧担心十一身体平稳。念头转过,便难得有些犹疑起来。
  正沉吟间,突然听得院门处脚步声传来,雁惊寒转头看去,就正见到唐蝉身影。
  “十一,你醒啦!”唐圣女到了自家地盘,显然神气活泼得多,一改此前在扬州时憋屈愤懑的模样。她昨日特意等雁惊寒醒了后过来探望,却不妨发现十一竟又昏了?
  故而唐蝉今日原本乃是有事前来,甫一进门眼见十一好端端坐在那里,立时便忍不住睁大双眼目露欣喜。当下小跑几步靠近了,也顾不上此行为何而来,一双眼睛忙不迭在十一脸上看过,大有松了一口气般的模样道,“吓死我了,我险些以为是我给你的......”
  “唐姑娘,”唐蝉这头正高兴着,想到什么便已冲口而出,直到突然被十一开口打断,都还有些反应不过来似的。她微张着嘴有些愕然地看去,就见十一说着已站起身来,而雁惊寒正坐在原地,视线同样投注在她身上。
  也不知是否因着前段时日被自己亲爹勒令“禁足自省”当真有些作用,值此一息之间,向来对察言观色一事不大精通的唐圣女,听得十一话语间十分自然地接道:“圣女前来可是有何事?”竟难得福至心灵,脑中依稀闪过一个念头道:原来十一所说的保密,竟然也包括雁楼主?可是怎么会呢?十一不是......
  “啊?哦......是......”唐蝉这头正勿自走神,只一双眼睛忍不住在雁惊寒与十一身上来回,对十一问的这话听是听见了,但压根还没往脑子里过。
  闻言只见她先是下意识囫囵应了,而后才反应过来什么似的,猛一跺脚抬手一拍脑袋道,“啊对,雁楼主,十一,外面有人找你们,他说他叫‘陆三’,我不敢随便放......”
  “陆三!”唐蝉话未说完,就见雁惊寒与十一对视一眼,几乎同时出声道。
  若说此前在常青门,雁惊寒与陆三刚刚定下盟友之语时,或许多少还带着几分不尽不实的意思。但经过武林大会当日,从他有意看顾陆三一事,便可知雁惊寒已是心怀赤诚。
  十一对此点心知肚明,故而他方才在说起陆三尺之时,自然也没有忘记将那日有关陆三的种种,以及之后自己让胡若眉转告对方“若要报仇便来寻我”一事一一告知。
  十一当时之所以有此一举乃是为着两点:一来是他十分清楚雁惊寒性情,知道彼时陆三尺已然身死,依着自家主上之性,必然不愿再见陆三出事。而仅从当时陆三的反应来看,十一唯恐对方为着报仇冲动行事,反而枉送性命,故而才特意留下此话稳住对方。
  至于第二点,则是因为他心中怨恨已极,看着怀中雁惊寒沉睡的面容,在某一瞬间,十一脑中依稀闪过某个念头——那便是自己若要为主上报仇,陆三亦可算一大助力。
  雁惊寒心中清楚,十一既已留下此言,已陆三之性,则必然会来,但他却没有想到对方竟来得这样快。
  毕竟此时距武林大会结束认真算来也不过一月有余,而陆三必然还得先将陆三尺带回去入土为安,路上耽搁不说,唐门又路途遥远......
  无怪乎雁惊寒与十一此时面露惊讶。
  “姜大哥,你没事了?”
  唐蝉大约是知道他们有话要说,方才带着人将陆三领进来后,便已识趣地先行离开。
  “嗯。”陆三大约是从胡若眉处得知了雁惊寒“受伤”之事,雁惊寒等着对方在桌边坐下,听得此言一面点头应下,一面不动声色扫过陆三周身,最后视线略停在对方眉间。
  认真说来,自与陆三相识以来,不论面临何种境地——或是在夹山寺中大受挫败、险些命悬一线;或是在常青门中形容狼狈地扮作丐帮弟子,而后又是一番逃命躲藏,陆三都始终是一派飞扬勇决之态,仿佛任何低落、愁闷都不足以在他脸上停留半刻。
  直到今日一见,雁惊寒耳听得对方说话时仍有几分大大咧咧的样子,右手习惯性摸上后脑,眉眼间却已有少许挥之不去的沉郁。
  这是世事变换,生离死别留在人身上的痕迹,屋外黑鹰盘旋,正是跟着陆三前来的“小黑”。
  正所谓少年不识愁滋味,在这江湖中走了一遭,少年终是不再。
  雁惊寒视线转过,扫及陆三方才搁在桌上的那柄重剑,想了想,终是没有刻意避讳,只放轻声音,十分自然地问道:“将你师父送回山中安葬了?”
  雁惊寒所说的山中自然便是初见之时,陆三介绍来历时口中所说的“秃毛山”。这名字也不知道是真是假,但想来纵使是假的,也是陆三尺随口所取,那么于陆三而言便是真的。
  “嗯,老头喜欢那里,以前便总说要是自己有一日死了,埋也要埋在山中。”陆三闻言点了点头,面上勉强露出一个笑来,只是很快又低下头去,视线停留在桌上那柄剑上。
  顿了顿,只见他抬眼笔直朝雁惊寒看来,而后又看向十一,一字一句清晰道:“姜大哥,我要为师父报仇。”
  说这话时,少年一双眸中仿若燃着野火,纵使过了这段时日,提到“报仇”二字仍旧忍不住切齿。雁惊寒见了,几乎立时便能想到此前他亲眼目睹陆三尺死在眼前时,会是何种反应,难怪十一不得不出手将其击晕。
  心知陆三这话实则也是在回答十一此前所言,然而雁惊寒听罢,却并未立时接口。只伸手将对方面前的茶盏推近一些,而后沉吟道:“你师父可有给你留下什么交代?”
  当日与红拂手一战,细究起来,陆三尺说是自愿赴死也不为过。故而或许于陆三尺本身而言,大约谈不上什么报不报仇。
  身为陆三师父,他亲手教养陆三长大,自然也不可能不清楚自己徒弟的性情。雁惊寒推测,陆三尺在行动之前,不会不给陆三留下只言片语。
  果不其然,几乎是在他话音刚落,便已听得陆三接口道:“老头给我留下了一封信,他叫我不必替他报仇,说这是自己欠下的债,早晚要还。又说人活一世,最重要便是问心无愧,叫我日后千万不要像他一样。”
  陆三说着这话,眼中依稀有水光浮现。然而很快只见他冷哼一声,伸手紧抓过桌上剑身,目中复又变得灼灼起来,咬牙恨声道:“但我不管这些,他欠了别人的东西,他要还就还。但他是我师父,谁杀了他就是欠了我的债,我也要讨回来!”
  作者有话说:
  唉,给陆三摸头......
  第232章 232情意绵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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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色已晚,院子里渐渐黑了,只剩几盏石灯寥做照明之用。雁惊寒站在门边,耳听得前方挥剑之声飒飒——那是陆三在练剑。
  不知是否心境使然,他只觉陆三这剑声中亦含着滚滚愤恨。
  “主上,主上可是还在想扶宁之事?”十一自身后替他将披风搭在肩头,又伸手将雁惊寒扶在门框上的右手抓过,握在掌心暖了暖。
  夜风虽然泛着凉意,但毕竟已是春日,倒还不至于使人觉得冷。然而雁惊寒感觉到十一动作,心知对方是忧心他久服“寒冰草”,体内寒意犹积,便也并未多说什么。反而顺着十一掌在自己后腰的手臂放松身体,如此一来,他便几乎是半靠在对方身上了。
  “嗯,”雁惊寒稍稍侧身,视线与十一对上,而后又抬眼似穿过夜幕看向某个方向,他声音低沉,“扶宁处事周全,此番不与陆三同来是对的。毕竟人心难测,唐鸷此时虽说与我们......”雁惊寒话隐在唇齿中,并未说尽,但十一自然知道对方意在何处。
  两人复又对视一眼,只见雁惊寒转过身来,沉吟片刻,越发压低声道,“明日先寻个由头让陆三出去给扶宁传信,你我都不动,等时机合适,再与扶宁碰面。”
  “嗯,属下明白。”
  今日听得陆三前来,雁惊寒与十一已是吃了一惊。然而让他们更没想到的是,原本销声匿迹的扶宁,竟也与陆三同在一块,如今就在离唐家堡不远的城中落脚。
  难怪中原武林这些时日找不到人,雁惊寒心中暗道,虽说陆三尺在江湖中称得上赫赫有名,但陆三却可说是不为人知,任凭众人如何作想,大约也不会想到将扶宁与之联系起来。
  更何况于扶宁而言,此时乃是生死攸关之时,更需小心谨慎,不可轻易信人。
  雁惊寒自问,若以他的眼光来看,纵使知道在夹山寺时两人曾并肩作战,扶宁与陆三充其量也只能算得上一句萍水相逢,更遑论在其他人眼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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