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等他跑完，已经七点半了，还是没收到回复。
宋衍开始感觉有点儿奇怪，从来没遇到游漪迟到这么长时间的情况。可是他思来想去，打电话还是不合适。于是又发了一条微信：下周三上午医院开会，研究杨总给小野申请menkes基因治疗iit的项目，现在基本有八成把握，希望可以通过。
过了很久，依然没有回复。
宋衍牵着大白，还在小区里转悠，他不想这么快上去。可是越转悠越没意思，心里空落落的。平时和游漪一起，看什么都充满劲头儿，她好像自带魔法光环，可以点化周围，所到之处，本来普通的人和物都变得鲜活起来。今天，游漪不在，天蓝得浅了，树懒得摇了，早点摊儿上新炸的油条和沸腾的豆浆，闻着也不香了，连大白都没精打采的，跑得不如平时欢实了。
宋衍坐在绿化带旁边的椅子上，低头拿着手机反复点开翻看消息，没动静，只好先回家。
下周三开会需要的材料，宋衍已经准备得差不多了。不过，他做事追求万无一失，洗漱完毕后，立刻坐到电脑前对照医院的各种要求重新检查。这个项目很重要，目前在他的专业方向基因治疗领域算是一块空白，很有探索意义。而且，这是他回国后第一次发起iit申请，不知道医院科学委员会和伦理委员会的态度到底是什么样的，心里多少有些不踏实。
收到游漪微信消息的时候，他刚和张主任通完电话。
游漪：啊，不好意思……我好像有点儿发烧，早上睡懵了。后面配了一个含着体温计的表情。
其实她只说了一半儿。她还来大姨妈了，不仅肚子疼，还浑身酸痛，散了架儿似的，太难受了。
宋衍秒回：多少度？量了吗？
此刻，游漪正缩在床上，裹紧了被子。平时，轻薄的蚕丝被就像云朵一样柔和，让人放松。可是现在，一点儿重量感没有，盖了和没盖一样，铺也铺不平，抓也抓不牢。游漪整个人仿佛飘在了半空中，晃晃荡荡，还冷，怎么都不舒服。
她怎么知道自己多少度了……
游漪家里没有体温计。
她伸出手来摸了摸自己的额头，烫手，脸颊也热，如果照镜子，肯定是两团红，就连呼出来的气温度都升高了。
游漪撑着胳膊打字：低烧，估计躺一会儿就好了。
宋衍又问：低烧多少度？
游漪编了一个不那么严重的数字：38度，我熬点儿姜水喝，再捂着被子出一身汗，肯定就好了。家里有退烧药，万一到了38.5度，我再吃。
因为实在难受，这条消息拖了很久才发出去。
宋衍等得着急，差点儿就跑上去敲门了：刚才去熬姜水了？
游漪接着编：现在去熬。
宋衍当真了：你别动弹，我熬好了送上去。
游漪赶紧拒绝：我自己熬就行，家里什么材料都有，不用麻烦了。
她不太喜欢麻烦别人，尤其是因为个人的事情麻烦别人。
不过，这么多字的拒绝更让宋衍感觉自己必须上去一趟。他刚才就在想，按照游漪的性格，如果只是38度，不会拖到现在才回复，说不定六点半就爬起来和他一起跑步遛狗了。
这次，他没有回复。
就在游漪以为自己说服了宋衍，再次拉紧被子的时候，门口传来了砰砰砰的声音。
小白最先蹿了出去，在玄关的位置绕圈儿，急坏了。两条后腿着地，两只爪子扒在门上，使劲儿扑棱着，可惜它太小了，根本够不着把手。试了几次之后，果断掉头，又冲回了房间。从床边探上来一颗脑袋，毛茸茸的，中间嵌着两个黑眼珠。它不会说话，发出吱吱吱的声音，好像在提醒游漪，快开门呀。
宋衍的微信消息也到了：我在门口，方便开门吗？
游漪很想打字告诉他……不方便。但是，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撑着起来了。
这个时候，她不需要谁来照顾，只想自己躺着休息。可是宋衍一片好意，而且人都来了，不开门实在说不过去。游漪感觉，反倒更像她在照顾宋衍的情绪。
不过，这些想法不能和别人说。以前，游漪如果告诉爸妈，爸妈就会板着一张脸，咬牙瞪眼地训她：你这个孩子，真是不知好歹。
印象中，游漪在爸妈眼里总是不知好歹的。
有时候，她麻烦别人了。比如，下课回家蹭了同学家长的车，假期被亲戚捎带着去海边吹风，或者邻居随手送了她几袋零食。妈妈知道了总要嘟囔一句：真是不知好歹，人家就是和你客气，你还蹬鼻子上脸了，不知道人家背后怎么说我们，丢人。
后来游漪就不喜欢麻烦别人了，不管什么事情都尽量自己搞定。如果有人偏要热心帮忙，她也是能推就推，实在推不掉的就躲，躲不掉就逃。爸爸知道了又是劈头盖脸一顿数落：真是不知好歹，人家好心好意，你还端起架子了，不知道人家背后怎么说我们，丢人。
左也不对，右也不对。
开始做儿童罕见病公益平台之后，游漪每天都会遇到各种类型的家长，脑子里时不时就冒出一些奇怪的念头。如果她得的是那种治不好的病，爸妈会怎么做？属于哪种类型？会砸锅卖铁救她还是差不多就算了？
有时候，她希望爸妈救她。因为不想自己被放弃，不管这种放弃有着多么坚不可摧的理由。只要爸妈救她，她就还有存在的合理性，否则只是一个没有未来的累赘。有时候，她又感觉可以接受被放弃，毕竟爸妈也不容易，她活着也是遭罪，所以应该清醒一点儿，这样对大家都好。
但是想来想去，她还是希望爸妈至少能说出一句无论如何都要救她，哪怕最后再由她自己选择放弃。不过，经常晚上做出了决定，白天就又变了。
这么多年，游漪一直在犹豫拧巴，为不存在的可能性绞尽脑汁。
今天，不知道为什么她又想起来了。
游漪的脸色显得更虚弱了。不过开门的瞬间，她还是换上了一副笑，虽然看起来很勉强。没关系，别人只会认为她是生病了不舒服。
宋衍却愣了一下。
今天的游漪和以前不太一样，眼睛里的热情消失了，好像很烦，不欢迎他。当然，她掩饰得很好，可他还是发现了。而且，两颊烧得和晚霞似的，嘴唇也干燥起皮了。
只有小白活蹦乱跳地很开心。
游漪开口：“宋大夫，你随便坐吧……”声音竟然是哑的。很明显，她也是刚知道，自己很不习惯，说到一半停下了。
宋衍接着说道：“退烧药在哪儿？”
根本不用体温计，目测肯定超过38.5度，可能不止39度，必须吃药了。
“……我家没有。”
刚才是她说家里有退烧药的吧？算了，无所谓。
“你先休息吧，我下楼拿。”
宋衍转身准备出去，又折回来了。给游漪要了钥匙，还顺便去厨房看了一趟。这才发现，冰箱里空空如也，厨房的灶台锅具也是很久没开火的样子。姜？好像也没有。所以，游漪一直在搪塞他，就是不想让他上来。
很快，宋衍拎着退烧药、温度计，还有姜、红糖、鸡蛋和一些蔬菜肉，自己开门进来了。
然后就看到游漪窝在沙发里。
头发乱蓬蓬的散成一片，脸朝下，向右偏着，勉强露出鼻子可以呼吸。两条胳膊垂着，手掌朝上，涨得通红。
她太难受了，实在没有力气走回卧室，什么都顾不上了，没躺到地板上已经是她非常注意自己的形象了。
宋衍烧水，兑成温开，取出一颗退烧药，蹲在沙发边小声唤道：“游医生，起来吃药啦。”
游漪尝试着抬起眼皮，可惜失败了。
“游医生，坚持一下，把药吃了。”
宋衍看着游漪，感觉无从下手。他是儿科的，平时接诊的都是小孩子，面对小孩子，他有无数种骗他们吃药的办法。但眼前的是游漪，还不配合。这颗药怎么让她吃进去，竟然成了一个难题。
“游医生……游医生……”
宋衍又尝试着叫了两声，还是没反应。
这个时候，恐怕只有特别关心的事情，才能让游漪勉强打起精神。宋衍思考了一下：“游医生，我们的乐队准备开始排练了，你有空来看吗？游医生？我们要排练……”
最近，宋衍的罕见病患儿乐队已经组建完毕了，确实也在商量演出的事情。
就在宋衍准备放弃，打算直接把药放进她嘴里，看她能不能吃下去的时候。突然，游漪睁开眼睛，坐了起来，声音十分着急：“什么时候排练？我有空！”
“周末，你烧成这样，还是在家休息吧……”
游漪看着宋衍，一只手握着杯子，另一只手举着药瓶盖，上面一粒小白片。瞬间回过神儿，自己伸手拿起药，吞了下去：“宋大夫，谢谢你啊……”
说完顺势又想滑倒躺下。
宋衍眼疾手快，拖住游漪左侧胳膊：“喝点儿水，送一下。”说着，把杯子递到游漪嘴边，看着她喝下去小半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