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陆箴听见风声时便警惕地抬脚向后退了两步,羽箭插进他刚刚立着的地上,顶端已经没入了土里,羽箭外边不停震颤着,足见此人功力之深。
  他朝着羽箭来的方向观望,那里早已空无一人,只余一片叶子从屋顶飘飘摇摇落下,丝毫不见旁人的踪迹。
  夜黑风高,正是杀人放火的好时机,也是刺客动手伤人的好时候。
  若是刺客,陆箴自然是该避之不及回卧房去躲着,可这贼人只射了一箭,之后再无旁的举动,此时院里既无脚步声也未曾出现旁人的身影,倒不像冲着陆箴来的。
  几个院里人的身影在陆箴心中闪过,有个设想浮现心头。
  才将将站定,陆箴便再度抬脚朝堂屋里奔去,他奔着言修聿的卧房去,在她的房门口猛吸了口气,屏息安定下烦扰的心神,查看过了卧房的门窗都完好,不像有刺客闯入下手的样子,他这才略略安下心。
  他狐疑地查看过四周,确认没瞧见旁人的身影,才轻手轻脚回了卧房歇息。
  他原先立在院子里的地方还插着那根羽箭,一双女子的手捏着箭尾把它从地里拔出来,身后有人嘱咐道:“凌凌,记得把地抹平了,不然你阿聿姐姐明日又要疑心。”
  在言修聿院子里动手的人便是凌凌和楚云这对“家贼”,此前射箭的是凌凌,楚云都藏在卧房里透过窗户缝盯着院里的动静。
  她来到凌凌身旁,垂首看着凌凌没轻没重留下的痕迹,喃喃自语:“你连这都能躲得开······”
  楚云与陆箴今日才相识,不曾有过仇恨,她此举只为试探,试探这在凌凌手下受伤的陌生郎君有几斤几两,进而推测出他今晨可是故意受的伤。
  就今夜里她所见所闻,这郎君是真的故意为之啊。
  “弓箭是从猎户家里借来的吧?给我吧,我藏好了,别叫那公子瞧见了。以他多疑的性子,怕是不难查出是咱们下的手。”楚云掂量中手中的弓和箭矢,“咱们明天就去探探那公子的底细。”
  睡前被刺杀,陆箴自然一夜难眠,他早早出了卧房,以为院里的旁人都还在安眠,不想已经有人在堂屋里悠然喝茶了。
  楚云眨眨眼,问候道:“昨日事发突然不曾同公子问好,如今公子身子可好些了?”
  陆箴端得一副谦谦公子的脸,回道:“有言姑娘医治,自是大好了。”
  “说起来公子受伤也是我的不是,是我没管教好凌凌,叫她伤了人。”凌凌猫一样从房梁上窜下来,楚云摸摸她的脑袋,笑道:“凌凌这孩子不善言辞,我代她向公子赔罪。”
  “昨日言姑娘早已代为谢罪过,姑娘不必介怀了。”陆箴做出宽宏大量的样子。
  楚云倒是不意外,抬手邀陆箴坐下,给他沏杯茶,闲谈道:“凌凌这孩子跟阿聿相处的时日不比我少,她最是疼她。”
  “阿聿?”
  这是陆箴头回听到这个名字。
  楚云颇感意外,她犹豫瞬息,心中了然,解释道:“你口中的言姑娘,就是阿聿,你们同住的日子也不短了,她竟从未告诉你名字,我也不便多言,公子还是等等问阿聿吧。”
  过往的日子里陆箴从未想过问言修聿的姓名,他称她为言姑娘便足矣。如今听旁人说起她的姓名,陆箴就觉着凭什么旁人都知道,他却不知道。
  等她晨起就去问。
  陆箴在心中记下,面上和颜悦色地说道:“若是有了好时机我便问问。不知楚姑娘是如何同言······阿聿相识的?她总有许多朋友拜访,我难免好奇。”
  “我?那都是数年前的事了,我被官兵追捕,躲到街边的药铺里,那时阿聿女扮男装在药铺里当伙计,她帮了我一回,我们便相识了。”
  真是个新奇的遭遇,陆箴试探问道:“被官兵追捕?”
  “嗐,也就那一回。”楚云高高兴兴地喝茶,“那时候我才会写话本,写东西没轻没重的,那书局老板也没轻没重的,全都给我印了卖出去。本来小打小闹也不算什么,哪成想那话本子卖得太好,人人都看过了,官府也没法置之不理了,只能派人抓我。”
  这比她所说的同言修聿的初遇还要惊奇些。
  陆箴仔细些问道:“姑娘是写话本子的?”
  楚云让凌凌也在桌边坐下,“可不是,写了许多年了,不知公子可曾看过我的话本,前些日子那篇《流云泪》便是我所著。”
  第十四章 绿茶男真烦人
  陆箴听了很是讶异。
  他家在京城,虽说西南才子文采斐然,可京城天子脚下,占尽了天时地利人和,也不乏才华横溢之辈。
  京城中有数位开书局的富商,去年年初时不约而同开始大量贩售同一本书,那便是《流云泪》。
  就陆箴所知,这书自打出版,已经卖出了几万本,著作者赚的更是不比任一家书商少。
  想不到眼前人还是个富人。
  陆箴微微一笑,藏下了心中的讶异,恭敬道:“竟是姑娘所著,在下失礼了。”
  楚云摆摆手,“我从未用过真名,自然不会有人知晓。”她话锋一转:“公子可翻阅过《流云泪》?”
  “不曾。”陆箴说的是实话。
  “那便好了,”楚云胸有成竹,“那我就同公子讲讲我那书里写了些什么。”
  这话本子讲了江南一带上,有家种满芍药花的院子,这座院子前一任主人搬迁,如今有位年轻的书生租了这家院子备考。
  前边的故事普通得毫无新颖之处,书生住进了院子里,不过几日便发觉了异常,他换下的衣物总是在翌日被规规矩矩叠好,家里饭桌上不时会突然出现新鲜的饭菜,书桌上不时会出现几张字迹娟秀的诗词作品。
  果然,那晚书生佯装入眠,在书桌旁瞧见了他这院里旁的人,那是个身姿窈窕的姑娘立在书桌旁,他一起身,那姑娘又没影了。
  “公子猜猜之后的故事?”
  “我猜······那姑娘是芍药花精,她迷上了书生。”
  “诶,对了,”楚云夸赞道:“公子挺有写话本的天赋。”
  陆箴浅笑自谦:“姑娘谬赞了。”
  楚云接着说了后边的故事,确实与陆箴猜测的别无二致,芍药花精对书生芳心暗许,他们在诗词上留情,约好了某个月夜在院子里见面。
  书生本就因芍药花的诗词心仪她,在月夜相见后,书生被芍药花的姝色惊艳,更是一见钟情,爱上了这精怪。
  他们恩爱过了许久,约好往后一生一世都与彼此相伴。
  可惜好景不长,书生金榜题名,往后都要去京城当官了,在佳人与前程之间选,书生选了前程。
  他挑了个夜里的时间,同花精仔细说了清楚,哪怕芍药花潸然泪下,书生心软之余也未曾放弃京城里的好前程。
  芍药花伤了心,自此消失在书生的院中,不再于书生面前显形。
  “听来像是负心汉的故事。”陆箴总结道。
  他心有疑惑,才子佳人的话本不罕见,陈世美负心汉的话本子也不罕见,这样俗套的话本子为何能被诸多人喜爱?
  楚云淡然一笑,接着说下去:“那花精啊,伤了心之后生气了许久,实在是气不过,在书生离开那日,再次显形,把书生彻底留在了院子里。”
  这话让原先懒散的陆箴神色一凌,他似是明白了楚云的意思,配合着她问道:“花精杀了书生?”
  “不止呢,”楚云悠然说完了故事:“花精把书生的血肉都埋进了泥土里,书生的魂被禁锢在这一方院子里,骨血供花精滋养,魂魄同花精生生世世分不开。”
  “······姑娘所著的话本真是别致。”陆箴只能憋出这笼统的夸奖。
  他并非听不懂人话,楚云讲了这个故事也不想将意图藏起,她怕是探明了陆箴的伤是自己故意所为,特意起早借着话本子点醒陆箴。
  倒真是煞费苦心。
  既他听懂了,楚云也点到为止,为他沏了盏茶,邀请他:“公子说了会话口渴了吧?多喝两口茶。”
  陆箴笑笑,接过茶盏端起一饮而尽。
  言修聿一向早起,陆箴才听完故事不过一刻,她的身影渐渐从卧房里走出来。一瞧堂屋,发觉自己成了最晚的人,浅笑着问道:“你们怎的起这样早啊?用过饭了吗?没用过我去做些。”
  空着肚子说话说到现在的陆箴正想摇头,一旁的楚云却先他一步出声:“用过了,锅里还留了粥,你要是不嫌弃我的手艺,也不用再做了,凑合喝喝吧。”
  “倒是烦扰你了,还累得你下厨。”言修聿顺手把发丝编成麻花辫,她还不想用饭,想着先看看病人的伤势,于是在陆箴身旁俯身,抬手细细抚摸了他的脖颈,确认伤口完好着才松了口气。
  她直起背,絮絮叨叨叮嘱:“公子受着伤小心些,用饭喝茶都谨慎些,要小口小口的,话也要少说,可听见了?”
  陆箴乖顺颔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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