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那现在走了何时回来?”
“等事态平息了便回来。”
“倘若刺客一直不走呢?一直跟着我呢?”
“在路上想办法甩掉他们,或是寻出时机反过来杀了那些刺客,”言修聿难得露出些狠厉的神色,“总有办法活命的。”
夜里睡的好好的,家里进了贼,还被贼刺伤逃跑,如今有家不能回,在外边的客栈筹划着如何活命。
经历这一夜的事,哪怕是菩萨也要拧眉气恼了。
“阿聿,”陆箴心平气和道:“那些刺客只想杀我,你没想过与我分道扬镳吗?”
他没想到,言修聿立马摇头否决他的提议:“公子,你是我的病人,如今你还在我身边,既然我还活着,就是要尽量护着你的,若是将你丢弃,那我也于心不安。况且刺客追了你我一晚上,我将你丢下自己跑了,刺客怎会不怀疑?万一他们要转草除根,拨了人来追杀我,我一人如何能活下去?”
既有情又有理,字字句句都恳切得挑不出错,分明自己是被连累的人,却不曾怨过他这个罪魁祸首,筹谋的也是如何带着他一起活下去。
陆箴心中五味杂陈,他思忖片刻,还是将心中所想按下,只同言修聿说道:“阿聿,你且先容我想想,等我想出个完全之法再同你说。如今你身上有伤,还是先歇着吧。”
他说罢就逃也似的出了卧房,不等言修聿同他说别的人先不见了,留下言修聿一人在卧房里不明所以。
陆箴归来时已是夜间,言修聿刚洗漱过,他身上沾染着外边的风霜,似乎碰碰他自己便会凉透。
“阿聿,”陆箴心虚复杂地立在床边,他艰难说出:“我要走了。”
言修聿不解:“走?去哪?”
“回京城去。”
言修聿错愕地抓住陆箴的衣角,陆箴轻轻拍拍她的手背,仔细解释给她听:“阿聿,我本就是该回去的,我拖得越久,危险便越多,这次刺杀是冲着我来的,这次躲过了,必然还有下次,只要我还在这就躲不掉。与其继续连累你,不如我早早回去了却这些旧事。”
“可······”言修聿手下紧紧抓着陆箴的衣袖,她问:“你想回去吗?”
“这由不得我自己。”
“有什么由不得的?这是你的命,自然都该由你做主。”言修聿的话无比真切:“你不想回去也不必担心连累我非要回去,你自己决定的事,何必牵连我?”
“阿聿,”陆箴顺着她拽着自己的力气坐在床边,他同样真诚相待:“我既是担心连累你,也是有心愿在京城未曾了却,你可曾记得我昨夜同你说过的我母亲?”
“记得。”
昨夜她将要昏迷时听见陆箴同她说了关于他母亲的过往,那时她意识并不清明,陆箴说的话却是都听进去了。
谈及母亲,陆箴的眉眼间流露出伤怀:“我母亲在从郊外回京的路上被山贼掳走,山贼要我父亲付赎金赎回母亲,我父亲照做了,可是我母亲也没能活着回去,后来我才知晓,是我父亲担忧母亲在贼窝里坏了名声,带我母亲回家前先让她在山贼处自尽了。”
言修聿错愕,她呢喃道:“怎会······”
“我母亲死后,因着死因不光彩,父亲也不允准她的牌位入祠堂,她像个孤魂野鬼被葬在自尽的那个山头。”
字字泣血,字字锥心,陆箴眼睫微动,他忘不了那个冬夜在家门口等着父母归家,却被下人告知母亲死在半路时的情景,往后长大成人,尽管周边人都忘了母亲的事,他也没法从那夜里走出来。
“我得回去,得让我母亲的牌位魂归故里,让她名正言顺地葬在家祠。阿聿,我没法不回去,我的命早就被吊在京城了。”
他说着,眸中隐隐闪过水光,言修聿的指尖抚过他的眼下,似是想抹去那尚未落下的眼泪。
“陆箴,”这是言修聿头回喊他的姓名,陆箴抬眸看她,在她柔情似水的眸光下暂时定了定心神,他原以为言修聿要劝他放下仇怨,却听到她轻声说道:“倘若这样能让你好受些,那你回京城为这些事奋斗也未尝不可,既然能让你活得舒服些,那就是件好事。只是······你也莫要被这些事困住了,若是一心只有这些,那也实在无趣。”
“······我明白。”
既然别离已成定数,那言修聿也不会再苦苦挽留,她朋友一般与陆箴说了些赠别的话:“我与你相识一场,也是缘分,往后你有什么要帮忙的,用的上我大可同我知会一声,我尽力帮你。到了京城,若是方便也给我写两封信,我收到了便给你回信。”
第二十二章 赵婉容
翌日在客栈分别时,天是难得的好天,秋高气爽,山与云都站在那样远的地方,红枫从树枝上飘落,掉在言修聿脚下。
告别的话他们昨夜说了许多,今日也不必多言了,再多说几句陆箴未必走得掉。
他翻身上马,骑在马背上垂眸望着地上的她,眼底思绪万千,静默良久,实在是不能拖下去了,陆箴双腿一夹马背,马驮着他向着官道的方向走去,他的告别被秋风吹入言修聿耳中:“阿聿,我走了。”
陆箴的身影渐渐模糊消失,言修聿还站在原地,像是被人钉在了那片地上。
她并非缠绵之人,旅途上碰到的人分别时也颇为干脆,曾经在边塞也是说走就走,她下了决断的事,都不曾犹疑过。
只是······她也是人,也会孤单寂寞。
言修聿的父母早逝,亲族之间关系淡漠,朋友散布在四处,唯一一段能长久延续下去的缘分,几年前在边塞被她亲手斩断了。
她身如浮萍,无根无依。言修聿也不曾埋怨过这漂泊的命数,既无人可依那她便依靠自己,四处漂泊恰好给了她机会周游大好河山。
她从不怨愤,也不悲悯,只是偶尔会感到孤寂罢了。
和陆箴相处了数月,她习惯了有人陪伴的日子,如今乍然重新变为孤家寡人,心中惘然若失也是情有可原。
“罢了,”言修聿心想:“本就是陌路人,缘尽至此,往后余生也不必挂念。”
她转身想回客栈卧房,抬脚时听闻身后传来一阵马蹄声,她突然有些微妙的预感,扭头朝陆箴离去时的方向望去,那踏马而来的竟是不久前离去的陆箴。
“公子······”
“阿聿!”陆箴勒住缰绳,他坐在马背上,束起的发尾高高扬起再落下,他扬声同言修聿说道:“我在京城也置办过几间院子,全都敞亮宜人。阿聿,往后有一日我那的事了,你可愿意同我一道在京城中住下?”
与陆箴相处的数月以来,他多数时候沉静不语,习惯了他静静坐在一旁面上带着笑看她做事。如今他骑着马朝她本来,高高束着发,脖颈上的伤痕露出一角,反倒像个征战沙场的武将。
他志得意满,把一颗热乎乎的心掏出来要交给她,难得他如此坦诚真挚。
既然如此······
言修聿被秋日午后的烈阳光刺得眨了眨眼,她微微垂着眼睫,对着马背上的陆箴勾唇笑笑,应道:“若是有机会,自然是好的。”
倘若到那时陆箴还记得她,她还有这份心,也是个不错的去处。
与言修聿分别后,陆箴连着数日都在赶路,他不知疲倦地骑着马奔向京城,肩上是星月,衣角是冰冷的寒露。
这一路上再没有刺客出现,陆箴心知这并非是那些刺客放过了他,而是他的部下在这一路上为他保驾护航,替他了解了刺客的性命。
在遇刺前陆箴便给京城去了信,他遇刺时他的部下们尚未赶到,如今人都齐全了,是陆箴嘱咐他们不在明面上现身,而是同样躲在暗处,伺机将那些刺客们解决。
眼下他离京城不过半日的路程,部下们在他跟前现身,意味着刺客们全都死在了路上。
“公子,”部下对着陆箴拱手,双手送上一柄剑:“这是刺客们用的剑,属下比对过了,是公主府中人常用的无疑。属下逼问的刺客吐露了一些,说是公主只下令恐吓您尽早回京,有旁的人下令要置您于死地。”
陆箴接过部下手中的剑,拇指仔细摩挲过剑柄的纹样,他的嗓音冰冷疏离,仿佛在问与自己毫不相干的事:“没问出来是谁下的令?”
“属下无能。”
“无碍,不用逼问我也能猜出是谁。”陆箴将剑交还给部下,嘱咐道:“去找个盒子装起来,回京后先去公主府拜访。”
“是。”
平宁公主的公主府是京城最大的宅院之一,大小与多数皇子的宅邸相比也不遑多让,这其中固然有当年圣上想要将平宁公主送去边塞和亲的考量,但也足以窥见这位殿下的圣上心中的地位。
陆箴甫一踏入京城,衣裳也不换,面容也不梳洗,直奔公主府去。
从熟悉的小门里进了公主府的内院,托侍女通传一声,不过多久侍女便回了前厅,俯首低眉道:“公主请二位去书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