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待五人都进了棚屋之后,关练山查探了外面确认无人,再关上了大门。那五人排成一排,促局不安地站在棚屋内,面色中带着讶异和不解。
  为首那名清瘦少年神色胆怯地问:“你是唐人?”
  “我们是。”关练山看着他们五人,两高三矮,均是刚刚成年的少年郎君,一脸的稚气。
  李谈云在一旁说:“你们的突厥话并不熟练,以后不要假装自己是突厥人,宁愿假装是个哑巴。你们从何处来?为何在凉州城内?”
  “我们都是在武威城服役的龙武军士兵,突厥人进攻凉州时我们五人都在场,但撤退时却没来得及跑出去。”为首的少年说道:“我叫夏范,岭南道潮阳县人,渔民出身。”他口齿伶俐地介绍道,指着另外四人介绍:“这位会讲点突厥话的是秦宏德,他就是武威城人。”矮胖的少年朝他俩深施一礼。“这位是封志云,符陶,还有季涤,他们三是京兆附近人士,我们均是刚刚满了十八岁就随军出征。”夏范简单地介绍完毕:“还不知两位好汉的名讳?”
  “边防军关练山。”“李谈云。”
  关练山又道:“你们就这样在凉州城游荡了一个月没被人发现?”
  “我们基本不和人说话,若非要说就让秦宏德假装自己是结巴。”夏范说道:“平时我们去一些食肆的后院捡一些别人倒掉的剩饭剩菜吃。也经常来这里的棚屋里搜一些别人剩下的粮食,可惜住在此处的人本来也食不果腹地过着。”
  “既然你们已经假扮成突厥人,为何不及时离开此地?”
  五人听到此话,面面相觑,不知如何开口。最后还是那会讲点突厥话的秦宏德交代:“因为我的妹妹抒娘,她原本是来凉州做采茶女,一个月前却被突厥人掳走,被关进西坊采石场做苦力。”
  “若不将抒娘救出来,我们绝不会离开。”夏范说道,白净的脸上虽被污泥遮盖却也看得出双颊绯红。
  “抒娘和他定了亲。”一旁的封志云补充道:“我们五人又在战场上结拜了兄弟,发誓要共同进退。”
  “你们已去采石场探过路?”李谈云听到此处,双眼放亮:“情形如何?”
  “我们不敢靠得太近。”夏范道:“但我们每天都去采石场外面的一座野山坡上,那里能从远处望到采石场里面的情况,里面有不少的突厥人个个手中都有鞭子。我在那些苦力的人群中也没找到抒娘,或许她日日做苦工已经变了模样。”
  “只可惜我的突厥话并不能蒙住人,否则还能假扮突厥士兵混进去找一找。”秦宏德道。
  关练山听到此处和李谈云交换了个眼神,后者向他微微颔首,表示明白。他们的突厥话足以蒙蔽任何人,的确可以假装是突厥士兵先混进采石场再说。
  “你们都是什么时候去采石场旁的那处山坡?”关练山问。
  “早上天微亮的时候,大约是卯时到,那时采石场已经开工了。”
  “那明日劳烦领我二人也去探查一番。”关练山道:“也许我俩过后能找到方法混进去,也好帮找到你们想要救的那位秦抒娘。”
  “二位可是也想要救采石场中的某位亲人?”秦宏德问。
  “我的娘子也被突厥人掳走,我想她应也在采石场里。”关练山道。
  说到此处,李谈云见他们个个面色疲倦,饥渴难耐的模样,就从庖房中端出剩下的粥水让他们吃了个一干二净。
  “我们就从庖屋中搜出这些。”李谈云苦笑道:“你们可有固定的居所?”
  这五人又面露难色:“原本是有的,在西坊的一处民房内,可今天早上回去时那房子已被一户突厥人拖家带口地住了进去。”
  “无妨,杏花街各处的棚屋应都无人居住,突厥人也看不上这里。你们大可随意挑一处棚屋住下,条件有限但也尽量令自己舒适一些。明天一早我们就出发去采石场旁边的野山坡,我倒要瞧一瞧,那西坊的采石场是否真是铜墙铁壁。”关练山道。
  第三卷 第3章
  上回说到,八年前关练山与李谈云趁天黑就出发去西边采石场探风,只带夏范一人指路。月明星稀,夜里城中人迹稀少又有军队夜巡不能走大路,三人摸黑走着九拐十八弯的小巷,用了半天才爬上采石场外的野山坡顶。
  此刻天还未亮,月亮被一团飘来的厚云遮住,恰好将三人行踪隐藏。远远只见采石场内灯火通明,数盏火把熊熊燃烧,将采石场上方天空照得清澈透亮,犹如瑕玉。采石场原本是唐朝官府废弃掉的犯人流放之地,两面依高山石崖而建,两面垒巨石高墙围拢,进出都只有朝南高墙上开的一处大门,门前两座瞭望高塔,塔上的火把将入口处照得恍如白昼,由数名突厥士兵看守,远远看去他们的衣着打扮比守着城墙的鹰军更寒酸些,但均手持兵器,是敖功所说的豹军无疑。这些豹军均由部落平民组成,并不是可汗亲自同龄的鹰军那般凶猛残暴,这倒是一个有利的条件。
  此刻虽卯时刚,采石场也已经开工,三人趴在山头草丛后,在虫鸣鸟叫之间也听见突厥人呼呵的声音和手中软鞭挥起刺破空气的声响,苦力的号子声,夹杂着钉锤敲击石壁叮叮当当的声音。有老人大约是挨了鞭子,哼哼唧唧地在远处用凉州方言叫苦求饶。
  “这样的距离的确不太好分辨你们要人是否在里面。”李谈云低声道:“不过布局倒是看得一清二楚。”
  “你们在此呆了一个月,可知他们开采的石头,是要运去何处?”关练山问夏范。
  “北边城墙需加固,目前的开采的石头有一部分送去了北边,还有一部分被拉到南坊,据说要为可汗修建新的宅邸,就选在南边原先一处刺史府,那边老房子已拆掉了一些,看样子是打算彻底重建。”夏范条理清晰地说道:“开采好的石料每三天就有突厥人过来用牛舆拉走。前日已经拉走了一批,因此明日就会再有一队牛舆过来。”
  三人趴在山坡上再观察了不多时,直到曙光初现,关练山估摸着此时城中也逐渐有了人气,此时下山并不显人眼,三人才猫着腰从山坡上下来。下山后,三人又直奔刺史府原址,果然原来的官府大院已经被拆了小半,工地上均是突厥工匠在干活。
  “若是给可汗修私宅,想必这些厮们也不敢用唐人。”李谈云低声说道。
  “你们仨,过来!”工地前支一桌一椅,坐一名账房模样的老头在向他们招手。
  关练山三人互相看看,走了过去。“你们来得太晚,今日已无散工可做。”那突厥老头翻阅手中簿册,又痴望着他们:“明日还能再来?”
  原来是将他们仨当做突厥工匠。
  “做。”关练山用突厥话回道:“明日我们也想做。”
  “那明日你们得早些来,明日需更多人去采石场那边运送石料。”他转头看向夏范,用突厥语说:“你如此清瘦,可有做过这种体力活?”
  “他肯定做得动。”李谈云急忙接话。
  “我在问他。”老头大约是突厥人中为数不多有文化的人,自有一身傲气,他没好气地说:“等我有话问你的时候,你再答我。”
  夏范是潮阳人,他哪里听得懂突厥话,但眼看那老头是望着自己的,指定是在跟自己说些什么。想起昨晚李谈云让他假装自己是哑巴的事,急忙咿咿呀呀地连比带划起来。
  “师傅,他可是名哑巴呀。”关练山忙道:“是我俩的弟弟,天生又聋又哑,但跟着我们干活绝没问题。”
  “也成。”老头麻利地递过本子和笔:“看你们平时应都有读书学习,会写字吧,将你们的名字写上去。”
  李谈云脸色微白,他和关练山突厥话说得不错,可哪里懂得写突厥字?关练山露出一脸窘迫的笑来:“我们三兄弟,都不识字。”
  “稀罕了,不识字的人多,不会写自己名字的人少。”
  “家里不好过,我们兄弟都不曾念过书,所以只字不识。”李谈云解释道。
  “连自己的名字也不会?”老头微微诧异。
  关练山此时心中暗暗叫苦,也只得咬牙说:“不会。”
  老头思忖片刻,问了他们三人的名字,关练山又给夏范胡诌了个名字,老头从抽屉中掏出三张涂红头的竹签来交给他们:“凭这竹签,明日卯时一刻上工结账。”
  三人领了竹签,快步离去。
  第二日,关练山,李谈云和夏范三人起了个大早,在乔装一番之后,拿着红头竹签前去可汗私宅工地。三人依事先约定的那般顺利混进了运送石料的队伍中。两人驾一辆牛舆,关练山带着假装哑人的夏范,而李谈云与另一名突厥工匠一起。数十辆宽大笨重的舆车,组成一支长长的车队在漫天星空下寂静而缓慢地向西行去。
  走了足足一个时辰,才终于从南边到了西边,采石场门口火把依旧高悬明亮,领队工头精干瘦小,姿态卑微,将手中公验交给了守门的卫兵仔细验证之后,那扇紧闭的高门才缓缓地在众人面前打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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