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谈笳继续向前走,像那天一样进了院子。路程一样,只是心境不同。
往院子里头走,没过一会就看见屋檐下那个男人坐在藤椅上喝茶,眼睛看向院子东面的那座鱼池假山。
落了雨的缘故,池子里的水快漫了出来,将将与石头垒起的岩壁高度齐平。
潭面一圈圈水波交杂着晕开阵阵涟漪。假山叠巘层层,布了圈绿青苔,其中错落生长着一些其他的蕨类植物,是谓野趣。
池子里的几尾小胖金鱼倒是乐得自在,时不时扑腾出水面,看着也小有一番鲤鱼跃龙门的兴致。
反观藤椅上的人——表情惬然,坐姿随意。眼神淡淡的看着那处景致,也不知道到底有没有听见她的动静。
从谈笳进来到走进院子里头他都没瞟过来一眼,这和谈笳设想的不一样,一时间她进退两难。
谈笳在心里纠结了两秒,心想来都来了就这么着吧,只能厚着脸皮硬着头皮继续往前走,大不了就说自己又走错路了。
可那人始终泰然自若的像没看见有她这个人似的,眼神丝毫不分给她。即便如此,谈笳心里还是生出一种他已经掌控全局的感受。
谈笳走到檐下收了伞,来到他跟前主动和他打招呼:
“叔叔好。”
男人不紧不慢地放下茶杯,抬头看她。他的目光轻飘飘的,却让人无法忽视。眼睛上的一双眉毛生的很浓密,此刻眉心微蹙着,像是听到个再幼稚不过的笑话,张口问她:“叫我什么?”
谈笳这才反应过来,没想到这人表面看着大度倒还挺在意自己的年纪,应该是觉得自己把他叫老了,所以一听他这么问就连忙改口:
“啊,哥哥。哥哥好。”
男人听她矢口否认,嘴角边漾出一条浅浅的细痕,他往前倾了些角度拿起手边凳子上的茶壶,往一旁的空杯子里斟满茶水。
一套行云流水的动作,谈笳想他一定是个爱茶之人。
待他做完这些,谈笳又瞧见他盯着杯子里漂浮旋转的茶叶施施然开口,赠她一句:
“你不如叫我大爷。”
谈笳这才知道自己被这人戏耍了一招,姑娘家面上薄到底有些挂不住,忍着心里对他的一阵腹诽和各种形容的词汇,最后憋着气,嘴里吐出一句:
“你这人怎么占我便宜啊?”
成厉还是头一次觉得自己能被一个小姑娘给冤枉,“你这姑娘真是有趣,不是你一进来就对着我喊叔叔喊哥哥吗?”
“……”谈笳被他轻松一句反问就堵的无言以对。
“可是你刚刚让我喊你大爷。”
“哦,那是开玩笑。”
谈笳学他的语气:“哦,又不好笑。”
成厉没跟她继续这话题,站在他对面的那人穿了件简约的纯白色连衣裙,娉娉袅袅,影影绰绰。
腰间有一条系带,漫不经心地勾勒出少女曼妙的身姿。棕色头发浓密,刚刚落在胸前的位置,额前的几缕发丝被檐外突来的风吹到脸上,遮住了半边的眼睛。
他看着那张白皙清瘦的脸调侃似地问:“怎么,又来看书?”
看来,这是还记着她上次错把他的古董店当成书店的事呢。虽然谈笳觉得这人抓着她的小辫子不放叫她有些气恼地不好意思,但心底却对他还记着她这个人、记得那件事而暗自庆幸。
“我不看书,来玩。”
“来玩啊?可我这里,不提供这种娱乐服务。”
“那我看古董。”谈笳被他的话语烫着,那洞悉一切心思的眼神快要把她烧穿。她扔下一句搪塞的话慌忙地就往屋里的古董陈列架方向走。
成厉觉得好笑,也懒得戳穿她。
那唐突造访的人走了两步又突然回头,走到他面前两步的距离问他:
“我只看不买,行吗?”
成厉看着那张稚气未脱但又表情认真的面庞,心想这辈子好像都没有遇到过这么有趣的人。
而谈笳看他脸上露出的笑容,心里有个地方突然不经意坍塌下来一块,她很慌张面上也很别扭,看他不说话,她下意识抿了下嘴角复又朝那些架子走去。
o
秋暝里面和外面不太一样,外面偏向旧时的古宅院落,而屋子里面是现代些的复古风格。
谈笳进了门才发现当真别有洞天,上次没有机会来得及细瞧,现在看来这店的风格确实和它的主人一样讳莫如深、难以琢磨。
这座屋子的方向坐北朝南,通风很好,光线也充足。进屋的门是那种插栓结构的木门,长长窄窄的形状。门里面的空间嘛,占地面积倒是很大,视野开阔,给人一种反差。
左边挨着窗的是会客厅,摆了一张木制的玻璃茶几,旁边圈了三张长短不一的棕皮沙发。
正对着谈笳的白墙上挂了副竹林的水墨画,稀疏几株竹子绘出一片苍翠竹林的意境。
水墨画的旁边还挂着一副笔锋遒劲的字——“去留无意,宠辱不惊”。右下角的落款是用一样风格的笔触落成,写着:成厉。
谈笳回想起这八个字的原话应该是:“宠辱不惊,看庭前花开花落;去留无意,望天上云卷云舒。”
是出自陈眉公辑录《幽窗小记》中记录的明人洪应明的对联。而洪应明是《菜根谭》的作者,因此《菜根谭》中录入了这句话,所以最早的出处是《菜根谭》。
意思是为人做事能视宠辱如花开花落般平常,才能不惊;视职位去留如云卷云舒般变幻,才能无意。
看着这两幅字画,谈笳无端把他和语文教科书里写的那些淡泊名利不与世争的诗人相联系。
视线继续上移:看见一条陡斜通往二楼的楼梯,她猜想上面可能是住人的房间。
会客厅的旁边,也就是一楼的中间位置,坐落着纵向分布的四列木架子。每列架子都有四层,陈列各种不知道名字和价值的古玩。谈笳在这些陈列架间穿梭逡巡,各种朝代各种名目的古董让她大开眼界。
当她走到最后一列架子的时候,看见架子后面有一堵墙,隔开了一个不大的空间。单单有一扇门通往,只是门关着,眼睛看不到实情,也不知道那房间究竟是干什么用的。
好奇归好奇,谈笳饶是脸皮再厚也不好意思不经主人允许擅闯人家的私人空间,何况这样的事她上次已经干过一次。
她倒回去看那些古董,正看得津津有味,恍惚听见屋内有道陌生的声音响起,继而又听见成厉和那个人在说话。对方听着像是个中年男性,谈笳好奇,出去一探究竟。
从架子里面出来,发现他们在会客厅谈话,谈笳走过去,脚步停在成厉坐着的那张沙发前,最后在离他不远也不近的位置坐下。
成厉余光里瞥见谈笳坐在了他的身边,给那位客人倒茶的手微顿了顿,转而又拿起另一个杯子倒了茶放在谈笳面前。
杯子还没落桌,谈笳就伸手去拿,她很注意没有碰到他的手指,轻声说了句谢谢。
成厉别有深意地看她一眼,谈笳和他短暂对视,有些被他眼里的冷漠和探究吓到,面上发燥,索性也不管他什么意思,低头品他沏的茶。
另一边的男人在打量他们,出于正常人的好奇心理,不禁心里猜测两人之间的关系。
“这位是您亲戚?”
成厉对他礼节性地笑笑,没说是也没说不是。只有谈笳在一旁如坐针毡。
到底来这的目的是做买卖不是话家常,那男人也没在意成厉的回应,和他谈起正事。
从他们的谈话里,谈笳得知,那位看中成厉店里的一对瓷瓶,现下两人在探讨那对瓷瓶的艺术价值。
中年男人确是有买下瓷瓶的想法,对成厉比了个手势,问他意下如何。
成厉轻笑了下,那笑有点轻浮。
“您也知道,这对瓷瓶是出自a href=https://www.海棠书屋.net/tags_nan/songchao.html target=_blank >宋朝的官窑,通体采用冰裂纹的技艺,对烧制技术的要求有多高不用我多说。这瓶口雕龙附凤是讲究个龙凤呈祥的好意头,瓶身光滑细腻,极少瑕疵,可见保存上是下了大功夫的,日后的收藏价值自然是不可估量。不是我强人所难,是这对玩意儿确实是个宝贝。陈老板,要不要再仔细考虑考虑?”
那位陈老板手里拿着抽了半截的烟,沉眉想了想,片刻后想通般一咬牙,手上又比划了个数,再次试探性地看向成厉。
成厉瞧了眼他的手势,目光一转:“行,这宝贝您拿走。下次我店里有什么好货一定给您留着,咱们青山不改,绿水长流。”
陈老板听了呵呵笑,笑起来眼睛上的褶子一层一层浮在眼角,像寺庙里供奉的弥勒佛。他拍拍成厉的肩膀,一只手夹着烟在空中虚点了点,“好,那我们可说好了啊。”
成厉点头称是,留下他的地址和电话,承诺三天内将瓷瓶送到他的府上。
生意谈成,两人脸上都是喜色。再一盏茶的功夫,那位陈老板起身告辞,成厉和他握手,把人送出秋暝。
成厉回来的时候,谈笳还在那沙发上坐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