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姜见黎不动声色地打量对方,不经意间,她觉察到被她盯着的店工竟然微不可查地颤抖了几下。
莫不是她今日在勤政殿遭到连番打击,脸色不好,吓到这小郎君了?
姜见黎默不作声地收回目光,冲缩在一旁的店工道,“请问今日是否打烊了?”
店工目光直直地望着对面的糕饼铺,侧脸似乎更红了些,“没,没有。”
“还能用膳否?”姜见黎追问。
“能,能的。”店工点了点头,眼见此番躲不过去,只得躬身将姜见黎往酒楼里请,“宾客一,一位……”
万方楼内静悄悄,姜见黎随意挑了个空位落座,略等了等,才有跑堂端上来一壶茶水。
“会斟茶吗?”姜见黎故意问带她进店的那名店工,将空杯往外边推了推,用意不言而喻。
店工含胸低头,将不带一丝热气的茶水注入空杯中,一时抖得更厉害了。
“你几岁了?”姜见黎的视线落在店工执壶地手上,不仅疑惑,男人的手这么小?比萧贞观的手还小?
“十,十五岁。”店工紧张地回答。
方才在店外风雪声大,掩盖了店工声音中的异样,此刻到了屋内,喧闹被隔绝在外,眼前之人的声音就显得格外粗粝。
不像十五岁的年轻男子会发出的声音。
粗粝过了头,就显得刻意了。
原来如此,姜见黎猜到了真相,不忍在为难对方,便道,“你去将食册拿来我瞧瞧。”
店工如是负重地离去,又步履沉重地回来,双手奉上姜见黎索要之物,姜见黎接过后摊开在案几上,快速扫了一遍,叹道,“京中居,大不易,原以为街尾的酒楼会便宜些,没想到还是这么贵。”
店工将头垂得更低。
姜见黎刻意做出为难之色,试探着在本店最便宜的面食上点了点,“就上一碗这个吧。”
红汤面,几乎每一家酒楼都会有,它的做法很简单,但不同的人做出来味道皆不一样,考验酒楼后厨对细节的把控。
店工摇了摇头,声如蚊讷,“今日没有红汤面了。”
“哦,那倒是不巧,”姜见黎又指着另一道比红汤面略贵的鸡蛋豆腐羹道,“那换成它吧。”
“这个,也没有了。”
姜见黎搁下食册抬头,“那敢问贵店还有什么?”
她微微提高了声音,店工霎时犹如惊弓之鸟,周围的其他各干各活的店工听到动静,纷纷有意无意地望向这边,眸中的打量毫不掩饰。
姜见玥不会给了她一家黑店吧?姜见黎忍不住怀疑。
“我,我不知,得,去后头瞧一瞧。”
“行,三菜一汤再加一份主食,有什么给我上什么。”姜见黎将食册一扔,脸色不善地抱臂看向店外。
她改主意了,她决定不急着接手这家酒楼,而是每日下值后都过来一探究竟,这店经营不善,绝不是因为坐落在街尾的缘故,她想知道真正的原因。
知道真正的原因才能改进,若这家酒楼一直垂死挣扎下去,会被姜见玥看轻不说,保不准她还得往里倒贴俸禄。
这么一想,姜见玥送她酒楼一事,就变得有意思了。
诏书下到司农寺,接诏的是司农卿蔡叔培。蔡正卿年过耳顺,至多还有两三年就会致仕,他比姜见黎长了四轮不止,看着比他外孙女年纪还小的姜见黎,顿时起了一股怜悯之心,再三叮嘱司农少卿夏侯汾,说姜见黎是新上任,对司农寺里的事一概不知,让夏侯汾务必帮姜见黎做好搬迁之事。
叮嘱完夏侯少卿后,蔡正卿又语重心长对姜见黎道,“去了城郊也不要懈怠,每三日,还是五日吧,”话到嘴边又改了口,“每五日回司农寺当值一次,“有不懂之处多学多问,城郊是有些远了,来往不便,你有疑问可先用纸笔记下,等回来当值时,再向同僚请教。”
姜见黎一时惊诧,没应声,蔡正卿故作严肃,“我让你每五日回来当值一次,可是觉得多了,觉得麻烦?”
“下臣不敢,”姜见黎回过神来后急忙道歉,“下臣多谢蔡正卿。”
蔡正卿当着众人的面,让她每五日回来当值,看似麻烦了些,实则是让她能有机会多与同僚接触,能有机会回到皇城,使她不至于被同僚遗忘,被皇城遗忘,这份好意于蔡正卿而言或许是举手之劳,但于刚入a href=https://www.海棠书屋.net/tags_nan/guanchang.html target=_blank >官场的她而言却至关重要,日后她想时不时回来,不必再寻什么借口,因此她感激在心。
蔡正卿见姜见黎听懂了他的言外之意,满意地点点头,拍着姜见黎肩道,“你是大晋立国至今,第一个进入司农寺为官的女子,前无古人,好好抓住这个机会。”
姜见黎称是。
有了姜正卿的叮嘱,夏侯少卿鼎力相助,不出三日,万作园搬迁之事就理清了,姜见黎想着早日搬迁完,她就可以早日开始她的万作园经营大计,理清章程后就立刻投身到搬迁之事中,在这个过程里,她发现万作园当真是一穷二白,没种子没人手就罢了,连一应农具都十分缺乏,要么年久失修,要么干脆就没有,这跟将她投入一片荒野,让她徒手挖出一片树林有什么区别?
哦,还是有区别的。
上任第一日被萧贞观留膳刁难时,姜见黎存了个心眼儿,从萧贞观那里套到了一句话,“缺什么找夏侯少卿,让他给你解决。”
于是在万作园搬迁的最后一日,姜见黎将搬迁过程中总结出来的一份册单呈给了夏侯汾,“夏侯少卿,陛下让下臣缺什么就直接寻您,说您有法子解决,您看这?”
夏侯汾看了眼册单,又看了眼姜见黎,含糊地应下此事。
他自然不会傻到当面询问陛下是否说过这话,只是在呈送的奏疏里添了一笔给万作园的经费,且这份经费的数目比姜见黎真正所需的多了三成,只看上面批这经费的是陛下还是摄政王,就知道姜见黎背后深浅了。
结果是,这份奏疏摄政王批了,萧贞观也批了,事情同夏侯汾预料的不一样,他一时拿不准奏疏上那个“准”字是出自萧贞观的本意,还是因着摄政王先批了个“准”,萧贞观不好拂了摄政王的面子,这才也跟着批了“准”。
思来想去,夏侯汾还是决定为姜见黎行个方便,不为其他,就为诏书下到司农寺的那一日,蔡叔培拉了姜见黎一把。
第二十二章
夏侯汾背后琢磨了些什么,姜见黎全然不知,搬迁的这一段时日,她每天上午去司农寺,下午就骑着萧贞观赏的那匹西南马前往京郊,在两地之间来回盯进度,其实司农寺已经荒废了几十年,除了库房里一些农具,并没什么需要搬迁的,三两日的功夫也就结束了。
接下来的日子,姜见黎日日都往京郊跑,万作园的牌子虽然已经立了起来,但也只有牌子立了起来,除了被简陋的竹篱笆圈着的两百亩地,以及紧挨着篱笆的一间临时搭建用来放置农具的茅草屋外,一无所有。
好在夏侯汾办事很快,用来营建万作园的经费没几日就拨了下来,经费一下来,万作园也开始动工了。
万作园好歹也是个中央九寺的下设机构之一,连墙都没有岂不寒碜?所以最先开始搭建的是园墙。园墙分为外墙与内墙,两道墙之间隔了一定的余地,日后万作园所有的屋舍都会建在这之间,若是站在高处看,便会发现整个万作园呈“回”字形。
姜见黎每五日都会回一趟司农寺,向夏侯少卿汇报万作园营建的进度,其余的时间要么在园中监工,要么骑着马考察周围的地形。
在拿到新园堪舆图的时候,姜见黎就发现萧贞观拨的这块地地形单一,没有山坡,没有陡崖,没有丘陵,没有沟壑,所有的水田和旱田都在一整块平整没有起伏的平地上。
这样一块地倘若属于她自己,那么一点劣处都挑不出,可作为万作园的试验田,地越好,越完整,反而不是优点,而且两百亩地实在太少,在她的设想之中,日后的园子至少也得千亩,她会想法子将千亩地一点一点从萧贞观手中挖出来,但在这之前,她得了解周围有没有符合她要求的土地。
于是姜见黎骑着马,先将万作园西边大片的地查探了一番,西边有一座百十丈高的山,山下有湖,若是将山和湖周围的地一并纳入万作园,万作园的占地便可达数千亩,为此她还刻意打听了下这片地是否有主家,结果令她十分满意。
原来之前万作园连同山、湖周围千亩地同属一个皇庄,这座皇庄原是凤临帝赐给自己的堂叔蜀安郡王的,后来蜀安郡王犯了事,凤临帝夺了他的爵位,将其全家圈禁,名下的所有产业都被收回,也包括这处庄子。
因蜀安郡王犯下的是通敌叛国的谋反罪,大晋自南北一统以来,这还是第一次有人谋反,蜀安郡王伏罪后被废为庶人,连带着这处庄子也遭了忌讳,就一直荒废着,直到前一段时间,才被萧贞观翻出来。
了解完这片地的由来后,姜见黎生出一种“果然如此”的感觉,她就知道萧贞观不会那么好心地就将万作园扩大了三倍不止,感情是这片地有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