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哪有!”萧贞观闻言惊得从案几后起身,一不小心将案几上摞着的奏疏带倒,奏疏“哗啦啦”散落一地。
  “朕,朕是在担心她将事情搞砸了,”萧贞观将头扭向一旁,“毕竟朕答应了帮她,要是她将事情搞砸了,朕岂不是很没面子!”
  强词夺理。
  萧九瑜笑着摇了摇头,“担心什么,她若是连这件事都办不好,枉为陛下之臣。”
  “那阿姐相信姜园监吗?”萧贞观小声问。
  “陛下希望臣相信,还是不相信?”
  萧贞观被问住了。
  萧九瑜叹了口气,弯腰将奏疏一一捡起摆好,“臣希望她能办成这件事。”
  萧贞观咬唇嘟囔,“阿姐就是觉得她能办好。”
  “她办好此事,受益的难道不是陛下?”萧九瑜单手在案几上的镇尺上叩了叩,“这四个字,陛下忘了?”
  萧贞观低头,镇尺上“君舟民水”四个气势磅礴的大字映入眼帘,她皱起眉,苦恼地问萧九瑜,“阿姐,民到底是什么啊?”
  “百姓啊。”萧九瑜回答。
  “朕知道,可百姓又是什么啊?”萧贞观又问。
  “百姓就是天下人。”
  “阿姐,你这回答,跟没回答似的。”
  萧九瑜摊开西北送来的奏疏,指着其中一行字问,“陛下看得见上头的字吗?”
  “一万三千九百七二人。”萧贞观不解,“阿姐怎么这么问?朕当然看得见。”
  “西北大雪,死了一万三千九百七十二人,”萧九瑜认真地看着萧贞观,“这些人,就是百姓。”
  萧贞观抿唇,“朕知道阿姐想说什么,如果有法子,朕也不想他们死,可是,朕没法子让他们死而复生……”
  “死人无法复生,活人却仍有机会不死,”萧九瑜说,“蔡氏母女,还活着。”
  萧贞观闻言一怔。
  “上元节那日,九娘被阿耶、十郎他们带出门看灯,那日长安街市上的人格外多,阿耶他们去了足足两个时辰才回来,回来时,九娘便不见了踪影。”宁七娘回忆道,“我与八娘当时便想报官,阿耶说已经报了官,有些戏官府会来告诉一声的,我们就一直等一直等,等了七八日都等不到消息,我没法子,去寻了四姐。”
  “九娘失踪之事,你们没告诉其他人?”姜见黎问。
  宁七娘摇头,“是阿耶说,大姐、二姐还有四姐都已经出嫁,别让她们跟着一同担心,所以我同八娘就没告诉她们。”
  “然后呢?”
  “等我寻了四姐,四姐求姐夫一打听,才知道京兆府根本没接这个案子。”
  “是报了官没接,还是宁家根本没报官?”姜见黎一语中的。
  “是,没报官……”宁七娘的声音越说越低,“我回去询问阿耶,四姐又寻了大姐、二姐归家,阿耶在我们姊妹几个的恳求下没法子才说的,说孙侍郎的小女儿体弱多病,常年吃药不见好,孙家请了高人瞧,高人说孙家小女郎是早夭命,需得寻一个同她有缘的人替她往庙里侍奉神仙,她才能活下去,孙家寻了好久才寻得九娘,阿耶说孙家势大,前些年因为五姐已经得罪了一回,为着家里其他孩子,还有嫁出去的阿姐们思量,这一回也无论如何都不能忤逆孙家了,左右他们是想用九娘为孙女郎续命,不会亏待她的……”
  “也是之后半个月,孙茂再次来了承露观,他说可以带我去见一见九娘,甚至有法子让九娘回家,但是我若同他走,往后就不能再回观中。”宁五娘执起茶壶,给姜见黎补了一杯茶。
  “五娘怎么能跟孙家的人走呢,”蔡娘子哭诉不止,“当了孙茂的外室,来日被弃,余生该怎么办啊……”
  “照你们所讲,孙茂是对五娘贼心不死才做局带走九娘,好威胁五娘的?”姜见黎隐约觉得事情不大对劲,但一时想不出什么。
  宁五娘拿着帕子给蔡娘子擦泪,“除此以外,我不知还能是为什么。”
  姜见黎盯着再次空下去的杯子沉默,宁七娘在一旁忐忑地问,“黎娘子,这事儿,好办嘛?”
  问完她就知道自己是白问,怎么会好办呢?
  孙家到底是个礼部的侍郎,翊王府门楣再高,也不能无故上门要人。
  姜见黎明白她的担心,“我既然决定管这事儿,就不会半途而废,只是……”
  蔡娘子与宁七娘二人双双屏住呼吸。
  只是此事似乎比她想得要复杂些。
  “只是,我们得寻出九娘在哪儿,”姜见黎道,“我们便是要报官,也得拿出确凿的证据,到时若孙家提前得了风声,将九娘转移,官府在孙家寻不到人,便会功亏一篑。”
  宁五娘点头,“黎娘子可有什么办法寻到九娘?可要我假意与孙茂周旋,先套出九娘下落?”
  姜见黎摇头,“不必,你们一如既往,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寻找九娘的事,我自会做。”
  时候不早了,姜见黎恐再待下去会遇上孙茂,便起身告辞,临走前,她忽然问宁七娘,“七娘,你阿耶,常带九娘出门吗?”
  宁七娘摇头,“那日阿耶心情好,才带上九娘的,否则能同他一道出门的,也只有十郎。”
  “我知道了。”
  姜见黎打开门,离开了承露观。
  第三十五章
  “阿黎,你要我帮你?”
  姜见玥惊讶不已,书册脱手落在了地上。
  姜见黎弯腰捡起书册,搁在姜见玥手边,点头道,“是,县主帮不帮?”
  “倒是稀奇,你会请我相帮。”姜见玥仔细打量姜见黎的神色,“莫不是还与宁家有关?”
  “嗯。”
  这便算是承认了。
  “没曾想,你对宁家的事这么上心。”
  “既然这事儿都捅到陛下了面前,我若半途而废,陛下岂不怪罪。”
  这话说得冷情,仿佛她执意相帮宁家,是为了不让萧贞观降罪,而非出自真心实意。
  姜见玥不信,不过也没揭穿姜见黎,而是问她,“你要我怎么帮你?”
  “查出宁九娘被孙家关在何处。”
  姜见黎将宁九娘失踪的前因后果解释一通,姜见玥怒而起身,在屋中来回踱步,“孙家竟然如此胆大包天?这不是强抢民女吗?”
  “若是这位民女的耶娘也同意,那就算不得强抢。”姜见黎的语气很淡,听不出其中有任何情绪,可听得姜见玥还是脚下一顿。
  她本想反口问,天下怎会有舍得抛弃儿女的耶娘,但念及姜见黎的身世,终是闭口不言。
  “只这一件,县主可愿相帮?”
  “你入府这么多年,头一回来我快晴阁,看在你特地走这一趟的份上,自是应当相帮。”
  “谢了,”姜见黎得了允诺,起身离开。
  “这就走了?”姜见玥在身后高声问。
  姜见黎头也不回地抬手挥了挥,“还有其他事,县主不必相送。”
  其他事也不是旁的事,还是与宁家脱不了干系。
  据宁七娘说,自从蔡氏同宁杞郎和离,新妇嫁入宁家后,宁杞郎便再也没有带她们姊妹出门玩耍过,那么他为何会突然带九娘逛上元灯会?既带了九娘,又为何不见七娘、八娘一道带上?且这么多年头一回带九娘出门就将九娘给丢了。
  九娘可不是牙牙学语不认路不记事的小孩,她已经十二岁,十二岁的小娘子便是同阿耶继母走丢,难道就不能自己走回去?再则,孙家即便胆大包天,敢在上元灯会上绑人,九娘难道就不会呼救?
  每岁上元佳节,灯市都人流如潮,为防出现意外,这一日长安城内的中央禁卫皆会出动,协助巡逻,维持秩序,防范歹人。
  姜见黎久不在长安,但是她特意打听过,上元灯会十多年未曾出过意外,怎么的就那么巧,新帝登基的头年,就有女孩走丢?
  姜见黎惯常会将事情往最恶劣最糟糕的方向想,所以她忍不住怀疑,宁九娘被孙家绑去,是宁家同孙家里应外合,说得再直白点,她认为这事儿同宁杞郎夫妇脱不了干系。
  方才姜见玥欲言又止,最终没有说出口的话,她知道是什么。
  无非就是,天下怎会有舍得抛弃儿女的耶娘。
  姜见玥不曾见过,并不意味着她不曾见过。
  世人逐利,便是当了父母,也是人,是人,就会权衡利弊,若是有更大的利益在前头,抛儿弃女,或是为了其他孩子牺牲另一个孩子,又有什么奇怪的。
  只是不知,孙家给予宁杞郎的利益,究竟是什么?
  姜见黎换了一身再寻常不过的粗布麻衣,系上衣带后在荆葵跟前转悠了一圈,问道,“你瞧着还有何处不妥当?”
  荆葵压根就不知道姜见黎想做什么,抠着手中的半个果子疑惑开口,“娘子穿了这身衣服,是要去哪儿?”
  “罢了,”姜见黎对着铜镜照了照,“衣裳应当不会被人认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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