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铜镜中映照出了姜见黎此刻的衣着打扮,萧贞观精神恍惚地转过身揉了揉双眼,仔细打量了一番后才开口,“你怎么这副打扮?”
姜见黎灰头土脸的,身上罩着粗布麻裙,头上梳着妇人髻,斜插一朵缠花,还是她从未见过的花型。
“你头上戴了个什么?”萧贞观凑近了仔细瞧,绿茎黄花,团簇成一枝,工艺倒是不错,栩栩如生的。
“璎棠的缠花。”
“朕知道是缠花,朕问你是什么花,怎么从未见过。”萧贞观心下好奇,忍不住伸手将缠花取下,捏在手中对着妆案上的烛光仔细端详。
“油菜花,多种于黄河以南。”姜见黎不欲在缠花上多言,解释了一句就转了话头,“陛下,臣斗胆打扰陛下休息,是为了宁家一事。”
萧贞观捏着缠花把玩,隐约闻见了腊梅香,再瞧姜见黎今日的发髻,像是用了头油,她便猜测她今日用的是浸了腊梅花的头油。
“陛下?”
“嗯,继续。”萧贞观心不在焉地开口。
姜见黎一五一十地将今日所见所闻和盘托出,讲得口干舌燥,抬头时却发现萧贞观侧着身子仍旧盯着缠花发呆,她只好从萧贞观手中夺过缠花,“陛下,这一朵臣戴过,脏了,陛下若喜欢,臣为陛下制新的。”
手中的东西被夺走,萧贞观有些怅然若失,拢了拢身上的外袍问,“你方才说什么?”
“臣疑心宁九娘失踪之事,背后涉及今岁恩科舞弊。”
“嗯,舞弊,”萧贞观重复了一遍,才意识到姜见黎在说什么,“舞弊?!”
“是,臣怀疑宁杞郎为从孙家手中拿到恩科试题,这才故意将九娘交给孙茂,以逼迫宁五娘点头,自愿成为孙茂外室。”姜见黎以头抢地,“陛下,臣认为此事应当彻查,这绝不仅仅是孙家之事,陛下才登基不过一月,就有朝臣胆敢在选贤之事上徇私,此番有辱陛下圣明之事若不严查,怕是有朝一日东窗事发,会令天下士人寒心。”
“你确定?”萧贞观按住姜见黎的肩,“你当真确定孙家舞弊?”
姜见黎低下头,“臣也希望是臣听岔了,亦或是宁杞郎一厢情愿。”
“兹事体大,若是没有证据朕就下令彻查孙家,彻查本次恩科主考之人,也会寒忠臣之心。”萧贞观显然在犹豫。
萧贞观是君王,君王所要思量的,同她所要思量的,并不完全一样,姜见黎明白,但依她之见,“陛下如何能肯定,孙家就是忠臣?”
“朕不确定,”长发垂落,遮住了萧贞观半张脸,她侧着身,姜见黎瞧不见她的神色。
殿中寂静无声,萧贞观隐在袖中的手握了又松,松了又握。
“姜见黎,你是否能找出证据?”
姜见黎眸光一亮,“臣暂时没有物证也没有人证,但是陛下若想,臣愿意试一试。”
“好,”萧贞观点头,“明日礼部会给朕递恩科的试题。”
“臣明白了。”姜见黎双手捧还玉簪,问道,“若是臣能拿到证据,臣希望陛下在下令彻查孙氏之时,也能还蔡氏母女一个公道。”
“宁杞郎钻我大晋律法的空子,若能杀一儆百,也不是不可为之。”萧贞观瞥了眼玉簪,又瞧了瞧姜见黎的妇人髻,总觉得怪怪的,于是掩眸挥手,“玉簪赏你了,将发髻拆了吧,瞧着怪异得很,不适合衬你。”
姜见黎闻言当即拆了发髻,当着萧贞观的面用玉簪高束起头发,“臣谢陛下赏。”
“瞧着倒是顺眼多了,”萧贞观捂着口打了个哈欠,眼底血丝清晰可见,“好了,没什么事你退下吧,朕让吴大监用马车送你回去。”
“是,臣告退。”
姜见黎走了以后,萧贞观才扶着妆案起身,绕过屏风时,脚尖忽然碰到了什么,她低头一瞧,原是姜见黎将缠花落下了。
缠花沾上了些尘土,灰扑扑的,她俯身弯腰捡起,心道原来这就是油菜花。
阿姐曾同她提过,一到阳春三月,江南田间大片大片盛开着油菜花,比宫中以金线织成的缎子还要好看。
她从未见过,也不知道手中这枚缠花做得传神不传神。
又想着,或许可以让姜见黎试着在万作园种一种。
不过记得自己只给万作园拨了两百亩地,这两百亩地不可能全部用来种油菜花,阿姐说,油菜花要成片成片的才好看。
万作园边上似乎还有一大片废弃的庄子,先前是谁家的来着?
姜见黎回到府中后,只眯了两个多时辰,就赶着晨曦去了承露观。
姜见玥的人很得力,打听出半个月前孙家送了个十几岁的女童入家观,对外声称是捡来的孤女,孙家太夫人见她可怜,便收养进家观,而孙家的家观也在天南山,同承露观是两个方向。
姜见黎到了承露观,先见了宁五娘,将昨日所查之事,隐去科考细节,其余都说了,宁五娘扶着栏杆缓了好半天,才接受了他阿耶在外还有个已经能参加科考的私生子的事实。
“此事,此事先不要告诉阿娘,”宁五娘抓着栏杆的手隐隐发白,“从年纪上看,那外室子,怕是当年还没有和离时就生下了,只是我不明白,为何他直接娶那外室,而是娶旁人。”
“五娘有所不知,依照大晋律法,若是男子成亲后,无故养外室,需受杖责三十。”
三十杖,身子不好的怕是就直接死了。
宁杞郎怎么会不怕。
“我瞧那外室一家住在平康坊,”姜见黎停顿片刻,宁五娘蹙眉不语,她才继续说,“那院子独门独户,而平康坊里头的房子价钱可不低。”
宁五娘嗤笑,“平康坊里多的是豪贵一掷千金,价钱自然不低,他要学那权贵大族的子弟,也不看看有没有那个本钱。”
“你应也是猜到当年和离,宁家必定隐瞒了钱财,还是不愿让你阿娘知晓吗?”
“让我知晓什么?”
蔡娘子挎着篮子走了过来,宁五娘不敢看她的眼睛,她却抓住五娘的手,执意道,“究竟还有什么事瞒着阿娘?阿娘如今还有什么是不能知晓的吗?”
“五娘也是好意,怕您再遭受打击,身子受不住。”姜见黎转而劝五娘,“蔡娘子既然已经听到了,不妨就告诉她,若是对簿公堂,要追回应当得到的那份家业,也只能是她亲自去。”
宁五娘一跺脚,将事儿说了,蔡娘子怔愣了好一会儿,才喃喃道,“怪道我说,他给人家当账房,银子拿的也不少,怎的家中还是如此困顿?他说是大酒楼里头人情世故多,赚得多花的也多,我竟也信了,竟也,信了!”
蔡娘子抬手重重往栏杆上一拍,“竟是瞒了我多年!竟是苦了我和我几个孩儿多年!”
“蔡娘子,此事还未过追诉时期,先将孙家的事解决了,你再向京兆府递状子,请求重审你们和离一事,应当能追回一些。”
蔡娘子闭了闭眼,决然道,“好!”
宁五娘一喜,“阿娘这么多年都得过且过,此番能醒悟,还多亏黎娘子查出了这些事儿,娘子大恩,我们无以为报……”
姜见黎抬手,“五娘说这些还为之过早,眼下将九娘救出来,将孙家所做之事揭发出来才是要紧的。”
宁五娘已决定听从姜见黎的话,“黎娘子,接下来我们又该如何是好?”
第三十七章
暮色四合,月色薄如蝉翼。
放浪不羁的调笑声破开了轻薄月色,横冲直撞到姜见黎耳边。
她蹙起眉心,迅速挪动脚步隐到树后。面前的这棵老树生得枝繁叶茂,恰好能够遮住她的身形,透过树枝间的缝隙,她循声望去,看见了东张西望的年轻郎君。
年轻郎君身着月白圆领袍,头戴漆纱冠,腰系缂丝带,腰带正中扣着一枚银丝嵌宝松竹缠花扣饰,银丝在月光下泛着幽幽蓝晕。
若不细看,当真是有匪君子,如切如嗟,如琢如磨。
若要细看,却是金絮其外,败絮其中,酒色空身,膏粱纨绔。
姜见黎一双冷眼在暗处旁观,不消多时,便猜到了对方的来历。
孙茂,那个一直纠缠宁五娘,连对方入了道进了道观都不曾罢手的礼部右侍郎之子。
据宁五娘所说,孙茂已经两日不曾来找过他,而此时此刻他又出现在这里,且瞧着心情不错,面上隐隐露出得意之色,姜见黎顿时心下一沉。
别是宁九娘那里出了事儿。
昨日她来承露观同宁五娘商议,宁五娘同意先与孙茂虚与委蛇,为姜见玥的人寻找到宁九娘拖延时间,离开承露观后,她就回了郊外。
这些日子她将精力都放在宁家的事情下,万作园那边鲜少过问,她得回去看看万作园营建的进度,得在谷雨前将营建的一应事宜全部了结,过了谷雨,许多作物就可以下种,万作园人手不多,那块地又荒了好些年,谷雨前除了营建剩余的屋舍,地里还有许多事需要提前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