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孙侍郎年过六旬,精气神倒是不错,萧贞观坐在御案后看了他一眼。
  挺和善的一老头,平素话不多,也不会同其他朝臣一般看管她看管得严厉,怎么会做科举舞弊这种事儿呢?
  “孙侍郎,坐吧。”萧贞观吩咐青菡给孙侍郎赐座,孙侍郎谢了恩才敢落座。
  “侍郎一下朝就过来,所为何事啊?”萧贞观问。
  “回陛下,”孙侍郎双上呈上一封奏疏,“臣与几位考官探讨了一番,拟了几个题目,请陛下定夺。”
  吴大监将奏疏呈给萧贞观,萧贞观打开粗略看了看,皆是从五经中摘出的话。
  合上奏疏,她问孙侍郎,“只有这些?”
  孙侍郎的额上顿时起了薄汗,“暂时只有这些,臣再回去与几位考官仔细斟酌斟酌。”
  “那倒也不必,”萧贞观从折子下头抽出一张白宣,孙侍郎起身上前接过,只见偌大的白宣上就写了两个字,“赈灾”。
  “既是朕登基元年加试的恩科,也无需循着惯例,从五经中找题目了,就这个吧。”萧贞观捧着脑袋叹了口气,“西北与江南的雪灾至今未结束,朕忧心啊!”
  孙侍郎急忙叩首,“陛下深谋远虑,臣这就回去备题。”
  “去吧。”萧贞观挥了挥手,待孙侍郎退下后,她叮嘱青菡,“让暗卫转告姜见黎,朕给孙侍郎的试题是,赈灾。”
  第三十九章
  天下落下了一滴雨,正中眉心,随后雨滴顺着鼻梁滑落,滴在了衣襟上。
  姜见黎在雨中悠悠转醒,双眼睁着望了好一会儿的天,涣散的意识才缓缓聚拢。
  她想起来了,她被孙茂的侍从扔出了道观。
  萧贞观的暗卫被她引去做的别事儿,她身后无人护住,被扔出道观后,她拖着一身的伤,漫无目的地在山间游荡,她记得自己闭眼时,日头分明还在正中,而此时,太阳却出现在了东面。
  距离她被扔出来,至少已经过去了一夜。
  暗卫塞给她的药有奇效,她能明显地感觉到体内有一口气被吊着,只是这股气还能够被吊多久,尚不清楚,不过没关系,姜见玥应当已经登了京兆府的门,王府的人很快就会找到她的。
  雨越落越大,雨滴渐渐连成雨线,不断冲刷着身上的伤口。
  姜见黎抬起手看了一眼,胳膊上的伤口隐隐有化脓的迹象,迟疑了一会儿,她还是撑着树干站了起来。
  她不怕疼,不怕死,但是她也惜命。
  原想赖在道观里不走,直到官府来人将她搜出来,可孙茂偏将她扔出来,也不知是笃定她不能活着走出天南山,还是笃定她即便回去了也不敢上官府状告孙家。
  既然没办法留在道观当孙茂的罪证,那么就只能从别处入手了。
  她姜见黎做的每一个决定都有目的,每一个行动都要能够给她带来利益,她为了入局,将自己伤成了这般,不从萧贞观那里讨点什么,怎么会甘心。
  总归死不了,那么这身伤,还是得用上一用。
  这是姜见玥第二回来京兆府。
  京兆府尹方谦同听闻岐阳县主驾临,匆匆忙忙地赶来迎接,“县主,您的状子京兆府已经接了,若是有消息,臣会派人去王府知会,怎敢劳您亲自跑这一趟?”
  姜见玥撩开半副幕离,好叫方谦同瞧见她脸上的忧色,“方府尹,昨日姨母回府问起阿黎,我不敢让她担忧,可总瞒着也不是法子,姨母终有一日会知晓的。”
  方谦同顿时汗流浃背,姜见玥这是在点他,若是被摄政王知道,登京兆府门的就不止是岐阳县主了。
  “臣已经派人去寻了,只是还没有消息。”方谦同让开一条道,“县主您要不入内等一等,臣再多派些人手出去?”
  京兆府尹同一戴幕离的女子在府衙外叙话,围观的百姓越来越多,方谦同怕节外生枝,好声劝姜见玥入内用茶。
  姜见玥叹了口气,“是我思虑不周,也罢,我就不打搅府尹了,府尹若得了消息……”
  “府尹,府尹,”一皂衣小吏飞奔而来,瞧见姜见玥在此,脚下一顿,拱手行礼,姜见玥微微颔首,转身便走。
  走了两步,就听到身后的小吏压低了声音对方府尹道,“朱雀大道上,出了事儿……”
  与此同时,王府的人也寻到了姜见玥,上前附在她耳边嘀咕了两句,姜见玥面色一变,转身朝方谦同道,“方府尹,可是朱雀大道上有人晕倒?”
  方谦同错愕道,“县主怎知……”
  姜见玥面色骤冷,“府上派出去的人来报,晕倒之人神似阿黎!”
  方谦同愣了两息才反应过来,“好不赶紧带路!赶紧多派几个人将人接回来!不,本官亲自去!”
  朱雀大道上人多,出了事儿后看热闹的人立刻将地方围得里三层外三层,方谦同带了十个衙役才堪堪疏通人群。
  “县主,您请。”
  姜见玥往里走了两步,瞧见了地上躺着的人,上前惊呼,“阿黎!”
  方谦同顿时汗流浃背,低声喝道,“还不快帮忙!”
  方才下过雨,地上全是雨水,姜见玥顾不得脏,扶着姜见黎起身,泥泞沾了她一身,“阿黎?你怎么了?”
  指尖不小心触碰到姜见黎胳膊上的伤口,昏迷的姜见黎痛得哼了一声,姜见玥这才发现她胳膊沾染的泥泞下有深浅不一的伤。
  姜见玥的第一反应竟是去搓姜见黎胳膊上的伤,搓了搓,姜见黎的面色痛苦地皱成一团,而伤口却一点也没掉色,姜见玥这才真正相信,这些伤不是画的,是真的!
  姜见黎不是查案吗?
  查了一身伤回来?
  姨母不是说陛下派了暗卫跟着她吗?
  暗卫呢?
  方谦同办案时见多了伤员,一眼便看出姜见黎身上的是鞭伤,随即立刻意识到其失踪背后的隐情不小,于是暗自叫苦,他别不是无意中入了什么局。
  “阿黎你说什么?”姜见玥微微提高了声音,看上去是因为关心而着急,“什么孙?你再说一遍?”
  方谦同在一旁竖起耳朵。
  “孙……茂……礼部……”
  姜见玥点头,“你放心。”
  姜见黎再次晕过去,姜见玥转头,“方府尹,阿黎说伤她的是礼部侍郎孙家的郎君孙茂!”
  方谦同一个头两个大,礼部侍郎府对上摄政王府,他就是个虾米,谁也得罪不起!
  见方谦同杵着不动,姜见玥不悦地提醒,“方府尹?!还不速速缉拿疑犯!”
  当着围观百姓的面,方谦同只能应下,“是,是,县主,娘子受伤严重,得赶紧就医!”
  姜见玥眼波一转,“那就劳烦方府尹了。”
  方谦同不解其意,姜见玥疑惑道,“阿黎作为证人,难道不该由京兆府看管吗?”
  躺在地上的姜见黎闻言差点没绷住笑,她便是闭着眼睛,也能猜得到此刻京兆府尹的神情有多么滑稽。
  方谦同并非没有法子推脱,但是他忽然想起一个要紧事,姜见黎是万作园监。
  万作园监区区八品小官,可官再小,也是官,还是陛下钦点的官,且京中东市前不久流传着一个传闻,陛下爱喝紫苏饮,昨日县主登临京兆府,说姜园监失踪数日,万作园副监寻不着人才上王府求见,而姜园监失踪前一日,还在万作园里种紫苏。
  方谦同神色一凛,“自该由京兆府看管,臣这就吩咐人去请医师,还请县主与臣一道将姜园监接回京兆府。”
  姜见玥当然不会拒绝。
  十三一直跟在姜见黎身后,眼瞧着姜见黎被京兆府的人抬走,才折回皇城复命。
  萧贞观正在批阅奏疏,听了她的回禀,笔下重重一滑,朱批沾到了案几上,也沾到了她的左手指腹。
  指腹捻了捻,朱砂红在指尖晕开。
  “姜见黎被京兆府带走了?”萧贞观盯着指尖一抹红蹙眉,“还被孙茂抽了三十鞭?”
  “孙茂抽了姜娘子十鞭后体力不支,余下的二十鞭由他的侍从代劳。”十三如实回答。
  “为何不直接将人救出来?”
  “姜娘子用了暗语召唤臣与十一,说她还不想离开孙家家观,请求臣与十一帮她办几件事。”十三觑着萧贞观的脸色补充道,“请陛下放心,臣给姜娘子用了药,能吊着一口气。”
  “……”萧贞观的面色变得格外不自在,“她知道你们跟着她?”
  十三低下头,“臣不知姜娘子是如何看出来的,臣暴露了踪迹,请陛下责罚!”
  “不知?”萧贞观低头,目光落在摊开的奏疏上,这是一封弹劾的奏疏,弹劾京兆府尹尸位素餐,呈奏疏的人是御史大夫。
  奏疏未免上的太是时候了。
  “罢了,她跟在摄政王身边在外游历的时间不少,怕是早知你们的联络方式,”萧贞观提起笔,略犹豫了片刻,在奏疏上落下一个“准”,而后才道,“她请求你们做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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