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姜见黎的眼前浮现了一个人影,一个面对她时战战兢兢,如临深渊,手足无措的人影,既然敢做这等监守自盗的事,会是胆小如鼠之辈?
  留有破绽的何止是出纳册。
  推开文册,露出案几一隅,不多时,屋中便响起了轻微的动静,像小猫的爪子抓过,又像老鼠啃食食物。
  傅缙疑惑地看着姜见黎手中连贯的动作,按下好奇,极有眼力见儿地没开口,直觉告诉他,这不是他能探听的。
  姜见黎的动作一停,窗户外陡然响起了一道轻微的风声。
  莫名的,傅缙感到背上像被猫尾划过,整个人一激灵。
  姜见黎掀起眼皮看他,“太仓令怎么了?”
  傅缙摸了摸后脑勺,声若蚊讷,“没什么。”
  既然傅缙没问,她也就无需多此一举主动告知,反正总有一天萧贞观会让他知道暗卫的存在的,姜见黎话锋一转,问,“那么对接下来的事,太仓令有何高见?”
  “接下来?”傅缙显然思考过这个问题,但是没想出什么行之有效的法子,赈灾之事迫在眉睫,大疫又随时会蔓延开来,可短短数日之内就将江南道内的障碍全部清除,未免有些异想天开。
  傅缙觉得,没可能。
  姜见黎读出了他的为难,直接道,“虽是异想天开,但也并非全无可能。”
  “凭什么?”傅缙闻言脱口而出,“就凭主簿与下官二人所率领的不足百人的赈灾队伍?还是凭主簿手中的濯缨剑?”
  江淮重地,天下粮仓,延和末年永嘉初年,为拔出打头的几个世家大族,已经动荡过一次,后来便以□□为上,否则就凭文册漏洞百出的那几个数字,怎会从未有人质疑,调查过?
  傅缙甚至怀疑京中对此心照不宣,若非大灾发生不得不动用隆化仓存粮,此事便会一直对此事置若罔闻。
  “濯缨剑,也不是用不得。”
  “主簿不可,”傅缙连忙出声阻止,“大灾之时人心本就不稳,若此时掀起血雨腥风,难保不会有人浑水摸鱼,趁乱行事。”
  姜见黎不置可否,她还怕动静太小掀不起血雨腥风,不见血光,怎么能起震慑之用。
  不过她没对傅缙挑明,而是诱导道,“太仓令,那么多的霉米总要有个去处,你觉得,这个去处在何处?”
  赃物总是得销赃的,一直留在手中,就是活脱脱的罪证。
  “下官想到一处地方。”傅缙拱手请示,“主簿能否容下官独自前往查探?”
  “独自?”姜见黎略一思索便同意了,“那么你自己小心。”
  傅缙领命而去,他离开后,屋内再度响起一阵轻微的动静,很快随风而散。
  第七十三章
  官驿的灯燃了一整夜,燃得楚州人心惶惶。
  贺准跟着熬了一夜,精神头却好得很,一大早便来到江南道府衙,府衙前门尚未开启,于是精神抖擞地走了一条街,绕到了府衙后门。看守后门的小吏哪能不认得楚州刺史,二话不说就给他开了门,贺准往内走了两步又折回来询问,“仇总管可在府中?”
  小吏只道,“总管吩咐过,若是您来,什么都别问,给您开门就是。”
  贺准明白了,仇良弼这是早知他会来,故意不打开府衙正门,想到此,贺准心中不免不快,想他堂堂一上州刺史,怎么混得整日跟见不得光的贼寇似的,可转念一想,他所做之事又与贼寇有何区别?他是前来求救的,又不是来耀武扬威的,何况在江南道行军总管面前又有何威严可扬,那不是小巫见大巫吗?不快之色很快被浮上心头的忧虑所取代,贺准迈着沉重的步子往府衙前头走去。
  江南道府衙分为前庭与后\庭,前庭为办公之所,后\庭则为仇良弼的府邸,两庭之间以一堵丈把高的青砖墙所隔,墙上开了一道单扇门,这道门是前庭通往后\庭唯一的门。其实前庭与后\庭本为两座院落,中间以一条巷子相隔,仇良弼上任后,买下了府衙后头的这一处宅院,而后将府衙的后墙往后移了三丈,又将私宅的前墙往前移了两丈,如此一来,两处院落便合二为一。贺准想不通仇良弼这么做的缘由,不过再怎么好奇,这也不是他能随意干涉的,毕竟整个江南道,仇良弼的官最大,他手中握着道下数郡的调军权,就是江宁郡守也得对仇总管恭恭敬敬的。
  从后门入府,得穿过外墙,才能进入内墙,内墙之内才是仇良弼的私宅,江南道府衙的后\庭。若不快不慢地走,这条路得走上一盏茶的功夫,今日贺准心急,一路加快了脚步,却也走了许久,走得他满头大汗,气喘不止。
  仇良弼不喜手下衣冠不整,在进他的院子前,贺准先是扶着院墙喘匀了气,而后又整理了一番自己的衣冠,才敢踏进院中。
  院中种了连排的樟树,樟树树龄长,仇良弼院子里的这些都是从郊外山中移植过来的野樟,每一棵都将近百岁,哪怕年年进行修剪,树冠都极为宽大,棵棵树冠紧挨相连,站在树下,会有种遮天蔽日之感。正因为有这些樟树的遮挡,每到夏日酷暑,这院子就跟镇了冰似的,极为凉爽。
  贺准往树下一过,枝丫间的风顿时带走了他额上的汗珠,他定了定神,深吸一口气,继续往前,却遇上了一伙人,挡住了他的去路。
  这些人两两抬着一只大石缸,贺准好奇地瞥了一眼,又急忙收回目光。石缸上浮得都是锦鲤,鱼眼都瞪了出来,极为可怖。他记得前几日这院子里才换过一批锦鲤。
  不敢细想,贺准低头装作瞧不见,继续往前,却被人从身后叫住,“刺史,您走错地方了,总管不在书房,在后头。”
  贺准急忙转身,“多谢提醒,”脚下一转往后头花园里去。
  仇良弼喜欢养锦鲤,五颜六色的锦鲤,在前院里用石缸养了还不够,还在屋后的小花园中掘了一方池子,将搜罗来的各色锦鲤都养在其中,贺准来寻他,十次有五次他都在给锦鲤喂食,这一回也不例外。
  远远地瞧见人站在池边,贺准犹豫了一会儿才放轻脚步走过去,走到近前也不敢出声打搅,默默地立在侧后方看仇良弼喂锦鲤。
  一把鱼饵撒下去,池中的锦鲤争先恐后地向着仇良弼脚下这一处水面汇聚而来,锦鲤大小不一,小的只有巴掌大,大的已经有他半个手臂长,颜色以云霞色居多,其中也不乏有几尾白中带红的,团聚在一处,仿佛晚霞倒影在池塘中。
  若非知晓这些锦鲤最终的命运,贺准还真有些羡慕它们,养在富贵人家的池中,每日都有人定时定点地喂食,不必经受江河湖海的风浪,除了不曾见识过池塘之外的天地,活得倒比人要自在。
  贺准暗自感叹了一会儿,面上的向往之色落入仇良弼眼中,仇良弼将最后一把鱼饵撒出去,趁着贺准神游天外一时不备,捏着他的后颈将他往池边按了按,“贺刺史也想当池中鲤?不若本官成全你?”
  贺准惊吓之下,双手在空中胡乱扑腾,差点招呼在仇良弼脸上,仇良弼嫌他扑腾得不雅便松了手,用下人递过来的帕子擦了擦手指问,“来做什么?”
  仇良弼会不知道他来做什么?那还早就吩咐好后门的小吏给他开门?
  分明是明知故问。
  贺准舔着脸笑道,“仇总管昨晚可还安眠?”
  仇良弼斜睨了贺准一眼,“贺刺史这话听着,不大像好话。”
  贺准脸上的笑意一收,急忙道,“下官岂敢,下官只是关心总管罢了。”
  “若本官说安眠,贺刺史怕是要在心里头骂我,”仇良弼沿着池上架着的平桥往花园深处走,贺准连忙跟上去,再三言“不敢”。
  “行了,直说吧。”仇良弼懒得同贺准你退我往耽搁时间,“你担心什么?”
  贺准讪笑两声,“下官担心什么,总管您不是早就猜到了吗?”
  “官驿那边,昨晚有动静?”
  贺准在心里暗骂了“老匹夫狡猾”,面上却不显山不露水,解释说,“派人盯梢的人回报,昨晚官驿那边的灯亮了一夜,下官担心特使那边已经查出了什么……”
  “短短一夜而已,他们能查出什么?”路过一个岔口时,仇良弼脚下一顿,往左道上一拐,进了树笼。
  所谓“树笼”,其实是几棵樟树围聚在一起形成的鸟笼状树荫,树荫下头有一座凉亭,这亭子建在地上,比寻常亭子小,略高些的成人得弯腰才能走进去,进入后,四面密密匝匝全是树枝绿叶,密不透风,若是天晴,叶间还能些微漏下点光,若是天不好,里头就暗沉沉的。
  整个府邸,贺准最不喜欢的就是这一座诡异的“树笼”,每次置身其中,他都觉得自己进了一座囚笼,奈何仇良弼喜欢得紧,他也只能陪着。
  进了树笼,贺准便没由来地紧张起来,声音都不由自主地压低了几分,“下官是觉得林沽那人胆子小,会在特使一行面前露出破绽,引得特使怀疑。”
  仇良弼寻了亭中一方石凳落座,“你既担心,那不如斩草除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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