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明里不敢怎么样的,暗里可就说不准了。
  好在快要撑不住的时候,姜见黎回来了。
  市井中对万方楼背后之人多有猜测,有人言背后的主人早就不是岐阳县主,有人却说酒楼在姜府街上,就算不是县主,也一定同姜家有极深的牵扯。
  众说纷纭,众口不一。
  所以趁此机会暗中挑衅,也是想一探万方楼背后的深浅。
  酒楼周围早就被埋下了各方眼线,姜见黎一入酒楼就被注意到了,毕竟她今日刚骑着马跟在司农寺蔡正卿身后归城,且蔡正卿称呼她为,“姜主簿”。
  事情已经十分明了。
  姜见黎在不知情的情形下往万方楼走了一趟,阴差阳错地给万方楼解了一场四面楚歌的危境,她从万方楼出来才意识到自己无心插柳,顿时忍不住勾起了唇角。
  真是,有趣。
  她只不过是个小小主簿,六品官,连绯袍都没穿上,却让这些人忌惮着学乖了,还不是因为她姓姜。
  在这长安城,京官遍地都是,头顶落下各砖都能砸到一个小吏,司农寺主簿算不得什么。
  姜见黎沿着姜府街街尾走向街头,路过璎棠时,停下了脚步。
  第八十八章
  璎棠还是一如既往地人流如潮,没被天灾人祸影响到半分生意。在璎棠,迎客的都机灵,姜见黎才上了店前的一级石阶,立马就有人迎了上来。
  “娘子可是要看花,请里头瞧瞧,您小心脚下台阶。”
  这是姜见黎第二回来璎棠,巧得很,迎她的这个跑堂,恰恰就是上一回那个给她牵马的,对方显然也很快认出了她,笑道,“娘子今日没骑马吗?”
  姜见黎摇了摇头,从腰间摸出一方符牌,符牌是紫檀做的,上头嵌了一块云纹青玉,“不知这如何说?”
  跑堂见了翊王府的符牌,脚下一顿,恭敬地问,“您是,黎娘子?”
  翊王府内能有这块符牌的,除了在外的江宁郡主许清如与摄政王萧九瑜,便就只有岐阳县主姜见玥以及府中那位在司农寺任职的黎娘子,姜见黎。
  前头三位跑堂都见过,所以他才肯定,眼前之人是姜见黎。
  姜见黎收回符牌,不置可否,于是跑堂越发肯定他猜对了,态度越发恭顺,“黎娘子今日怎的想起过来瞧瞧?”
  “想同璎棠订一样东西,”姜见黎一边往店内走,一边询问,“我要的急,不知用这块令牌,能不能让璎棠行个方便?”
  跑堂赔笑道,“您是自家人,自然不一样,”说着便到了雅间,“黎娘子,您在此稍后片刻,小人去唤人来招呼您。”
  翊王府的符牌果真有用,姜见黎刚落座,招呼她的人就到了,且来的是长安璎棠的总管,娄俪娘。
  “娄总管,”姜见黎微微朝她颔首,暗中打量。
  “黎娘子,”娄俪娘笑盈盈地走过去,在姜见黎的打量下泰然自若地亲自给她奉茶,“茶水粗陋,还望黎娘子不要见怪。”
  “哪里,”姜见黎接过杯盏饮了半口,赞道,“好茶,比王府扶萝院的也不差。”
  娄俪娘谦虚道,“黎娘子哪里的话,璎棠的茶哪能同王府相比,是娘子谬赞了,不知娘子今日前来,所为何事?”
  姜见黎闻言也不再赘叙,“我想同璎棠定一样东西,但是工期只有不到三个月。”
  娄俪娘静静地听着,眉头不经意间微微蹙起,为难道,“黎娘子,璎棠的规矩是讲究个先来后到,这单都排到明年五月去了,您三个月内就要拿到,这恐怕有些为难了……”
  姜见黎当然知道璎棠的规矩,也猜到娄俪娘为难,若非知晓,她又何必亮出王府的符牌。
  “这样东西并非我用。”姜见黎的指尖在高桌上轻轻点了两下,“纹样三日之内我会亲自送来,只需璎棠按照图样做出来即可。”
  娄俪娘岂敢轻易应下,她追问道,“黎娘子,您这势在必得的,总得先让璎棠知晓你要的是个什么吧?”
  姜见黎将符牌压在桌面上,冲娄俪娘开口,“烦请娄总管凑近些。”
  娄俪娘疑惑地凑了过去,姜见黎在她耳边小声嘀咕了几句,末了问道,“如此,娄总管愿不愿行个方便?”
  符牌上的云纹青玉实在晃眼,姜见黎要的那样东西又干系重大,容不得她不应。
  “是,妾身这便为黎娘子安排人手。”
  “那就多谢娄总管急人之难了。”
  司农寺里先前种下的作物因着长安酷暑干旱,倒伏了六成,余下的四成也长得有气无力的,一看就是个英年早逝的命格。
  大半年的心血付诸东流,岑副监心疼得不行,蹲在田垄上唉声叹气的时候,头顶传来了姜见黎的声音。
  “好好的,叹什么气?”
  岑副监觉得这声音莫名熟悉,就着蹲着的姿势仰头去看,待看到姜见黎的脸,惊诧得一个不慎身子后仰,倒栽进玉米地里。
  侥幸存活的四成玉米在片刻之间又倒了三棵。
  岑副监手忙脚乱地从地里爬起来,人尚未站稳就去扶被他压倒的玉米,口中一个劲儿地念叨着“罪过罪过”,滑稽的样子让姜见黎哑然失笑。
  她跳下田垄将压倒的玉米杆用力拔了出来丢在一旁,“算了,倒了就倒了。”
  岑副监懊恼不已,“原本幸存的就不多,这下又少了几根。”
  姜见黎环顾四周,对试验田的情形大致有了数,“当初决定试验这些作物时,就没想过在头一年种成,不打紧,我们还有机会。”
  岑副监得了安慰,羞愧地对姜见黎道,“是下官没照看好它们。”
  姜见黎登上田垄,沿着田垄穿过玉米田,岑副监跟在她后头,给她汇报这段时日万作园的经营情况,“下官按照您的吩咐,每一日都带着下吏检查各片试验田的长势并记录下来,簿书都在文司,您随时可以取阅。”
  走到花圃时,姜见黎停了下来,花圃里头的花杂乱无章,枯萎的枯萎,腐败的腐败,她不解地问,“离开前,我不是叮嘱你将这些花都拔了,将花圃撤去留待后用吗?”
  岑副监解释说,“下官认为一草一木皆为养料,这些花虽都拜了,但是也可翻入土中供养后来者,只是这段时日下官光顾着其它,还未来得及处理花圃。”
  “既然没撤去,那也不必撤了,花圃就留着吧,我还有其它用处。”
  “是。”
  二人又沿着田垄走了一段,日头已经渐渐偏西,姜见黎正欲离去,却听岑副监在她身后道,“主簿,有一事,下官不知当讲不当讲。”
  “既然开了口,就没什么不当讲的,说来听听。”
  岑副监斟酌了一番才开口,“主簿离去这段时日,陛下曾微服驾临万作园。”
  夕阳的霞光铺满了天边,落日熔金,直视得久了,刺得人眼睛发酸,姜见黎面朝夕阳眨了眨酸痛的双眸,过了许久才道,“哦?是吗?”
  岑副监拿不准姜见黎是想听还是不想听,只能委婉地告诉她,“陛下言那一日是路过此处,故而进来瞧瞧,臣原想引陛下看一看各处试验田,可是刚上了田垄,吴大监就急匆匆的赶来了……”
  姜见黎的脸上瞧不出任何表情,岑副监再开口时便有些惴惴不安,“下官依稀听到吴大监说什么‘暗卫密报’,待陛下看了密报内容,才知与您有关。”
  “是说我坠江之事?”
  “是。”
  “那么当时的陛下,是什么反应呢?”姜见黎大抵能够猜到,但仍十分好奇。
  “陛下天威难测,下官难以窥探。”
  果然是没什么反应,亦或是,对于她的“死亡”十分平静。
  这才是萧贞观。
  对于这份落在她身上独一无二的冷漠,姜见黎并不觉得奇怪。
  她提醒岑副监,“陛下既说是微服路过,那么此事也不必再张扬出去,免得洛人口舌。”
  岑副监凛然道,“是,下官明白。”
  天边铺陈的晚霞越来越浓丽,姜见黎踏着霞光回到了农庄。
  她那处小院的前圃与后圃里头就剩几棵树还活着,前屋后舍被野地包围,荒得不像农庄,像荒郊野岭里头突然冒出来的破败道观。
  五娘听闻屋外的动静,急急忙忙从园子里跑出来,见了人,惊喜道,“娘子总算回来了。”
  一个两个的见了她,怎么都同见到救星一般。
  姜见黎隔着篱笆问道,“我这园子离开前不长这样吧?如今怎么比羊圈还不如?”
  不等五娘开口,她又道,“罢了,今夏那个情形,庄子上的人无事便好,败了就败了,还能再种。”
  “人无事,无事。”五娘让姜见黎安心,“最热的那几日,婢子每日都同胡媪一起熬解暑的汤药分给庄子上的人,无人出事,娘子您安心吧。”
  槐花树上的槐花早就凋谢了个干净,如今连叶子也不剩,光秃秃。姜见黎路过这棵槐花树身边时,树枝勾住了她用来束发的发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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