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0章

  姜见黎不爱在手上戴首饰,她嫌束缚得紧,但是五娘坚持要给她编一条,说是讨个好彩头。
  也罢,就讨个好彩头吧。
  于是端阳这一日,她戴着五娘编的五彩绳去了明定池。
  五品官,不算低也不算高,站在人堆里并不显眼,但是如果萧贞观有心找一找,还是能够找到她的。
  她手腕上的五彩绳从绯红官袍袖子下露出来,不知怎么的,就被萧贞观看到了。
  萧贞观摸了摸右手腕,她的手腕上也戴着一条五彩绳,殿中省尚衣局所制,远比姜见黎手腕上那一条要精致,但是她就是好奇姜见黎手腕上那一条,好奇是何人所制,更好奇她怎么会同意戴上这玩意儿。
  因为在她的印象中,姜见黎的手上从不佩戴任何首饰,她应当是不喜欢的。
  小小的一条五彩绳,让萧贞观犹如百爪挠心,就连此刻明定池上激烈的龙舟角逐都没什么心思去看。
  苏后离萧贞观近,将她的神色看在眼中,笑着问,“陛下觉得,哪一队能获胜?”
  “啊?”萧贞观没听清,“阿娘说什么?”
  苏后指了指池上龙首舟,“你觉得哪一队会获胜?”
  “都是各凭本事,哪一队都好,”萧贞观回道,“无论输赢,都是我大晋的中央府军,都是好儿郎。”
  都是中央府军,每一队都派出了精锐,十六条龙舟争先恐后,前后距离压得极短,很难猜出哪一队才是最后的赢家。
  但既是比赛,总要有个输赢。
  池旁的欢呼声在左羽林卫的龙舟率先冲断终点的彩绳后,直达顶峰。
  接下来萧贞观亲自将彩头赏给了左羽林卫,场上又是一片欢呼。
  龙舟赛后,便是端阳宴,因着刚观看了一场精彩绝伦的比赛,人人都兴致昂扬,宴上也不复拘谨,气氛活络起来。
  萧贞观的目光总是有意无意地落在司农寺官吏所在的那片地方,傅缙身旁的同僚见了,用胳膊肘轻轻碰了他一下,“陛下看你呢。”
  傅缙蹙眉反驳,“莫要胡言。”
  “太仓令,你羞涩个什么,如今谁人不知……”话未说完就被傅缙一个眼刀截住,对方悻悻地住口,却忍不住暗自在心里头嘲讽傅缙又当又立。
  浙安郡上报的人选里,他傅缙分明排在头一位,圣上对他一贯青眼有加,此次择婿,十有八九就是为他做嫁衣的,都这样明显了还不许人问,真是虚伪。
  真要不在乎,浙安郡何必递上他的名册!
  傅缙的心情也不怎么好,自从天子降下择婿的诏书以来,同僚们对他阿态度都十分微妙,有人甚至当面问他参不参选。
  笑话,他来长安是来当忠臣良臣的,可不是来给女帝当皇夫的,所以他矢口否认,哪知家中那边竟然瞒着他递上了名册,根本不顾他暗中送往浙安的家书。
  而今名册已经摆在了陛下的案头,他莫不是得自己去抗婚?可那样做,会诛九族吧?
  傅缙自觉进退两难,索性离了坐席,独自一人寻个僻静的去除散心。
  萧贞观发觉傅缙独自离开,心生一计,对苏后道,“阿娘,儿去透透气。”
  苏后看了一眼傅缙离去的背影,又狐疑地看了看萧贞观,叮嘱道,“你千万以大局为重。”
  萧贞观头也不回地走了,苏后叹道,“这孩子……”
  姜见黎百无聊赖地自顾自喝着茶,忽然有宫人寻来,“司农丞。”她闻言好奇地抬头,可宫人只是好奇地唤了她一声,就不说话了,低眉顺目,难以捉摸。
  难道是萧贞观授意?
  于是她起身随宫人离开,在宫人的引导下走了大约一炷香的时间,来到了一座高塔前。
  “请寺丞入内。”
  “我好像从未见过你,你是哪一殿的宫人?”姜见黎问。
  宫人摇了摇头,“姜寺丞入塔便知。”
  姜见黎抬头,这是一座七宝塔,每一层塔檐上都悬了铜铃,眼下四面无风,铜铃一动不动,笔直地垂在那里,她心头爬过一阵敏锐的怪异,转身欲走,忽然鬼魅一般的影子飘到了跟前。
  是萧家的暗卫。
  塔内的人不是萧贞观,但是她知晓是谁了。
  萧贞观离了宴席,漫无目的地在四周游逛,逛了许久也不曾等到她想等的人。
  不对啊,姜见黎能在席间待这么久?
  她不禁怀疑是自己遗漏了什么,正欲让青菡找个宫人去引姜见黎出来,结果一转身就瞧见姜见黎从另一头过来了。
  “咳咳。”萧贞观故意出声,哪知姜见黎脚下步履不停,只分了个轻飘飘的眼神给她,就继续往前回席上去了。
  萧贞观的呼吸一凝,气得咬牙切齿,“青菡!”
  “陛下,”吴大监急匆匆赶来,打断了萧贞观的话,萧贞观看他急得满头大汗,顿时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
  第一百一十八章
  昭兴二年的端阳节,比三月的春游宴还不太平。
  吴大监送来的是蜀中急报,此急报为一封请罪奏疏,德阳郡郡守梁述泉在奏疏中称其治下德阳郡竹州发生山火,大火已经连着烧了五日,至今未曾平息,失踪人数已逾百人,死亡人数难计。
  萧贞观看着梁述泉的急奏,差点把上头 “死亡人数不详”几个字盯出洞来。去岁雪灾、水灾、旱灾接连不停,还不容易消停了小半年,如今蜀中又发生了火灾,还是她曾为公主之时的封地德阳郡,真是漏雨的屋子才堪堪修好就又被暴风把屋顶给掀开了。
  上天莫不是真的觉得她德不配位,所以她登基之后,大晋的百姓才一直活在水深火热之中?
  觑着萧贞观阴晴不定的脸色,吴大监紧张地问,“陛下,传急奏的人就在外头,可要召见?”
  不远处传来阵阵欢呼声,萧贞观想起了方才竞争激烈的龙舟赛,在明定池的那一头,长安百姓还在乘兴游乐,若在此刻将德阳发生山火的事通晓群臣,流言必当一触即发,她闭了闭眼,将急奏攥紧,低声道,“先不要声张,等朕返回宫中再行定夺!”
  来回踱步了许久,直至面上再也看不出焦躁之色,萧贞观才回到席中。
  宴上,太上皇正同尚书令闲话,见到萧贞观回来,他笑意不减地问,“方才听尚书令言,择选的名册已经送去勤政殿了,不知吾儿看过不曾?”
  萧贞观端起杯盏浅浅抿了一口,心不在焉地回道,“还不曾。”
  “陛下日理万机,此事说急也不急,”尚书令打了个圆场,笑呵呵地说,“陛下以国事为重,是我大晋之福。”
  太上皇却练练摇头,注视着萧贞观,一副慈父模样,“此事不仅是吾儿终身大事,也是大晋国事,吾儿千万得上一上心。”
  萧贞观本来就被德阳郡地事搅得心烦意乱,面上的平静都是压抑出来的,听了太上皇的话后,心中烦躁更甚,忍不住刺道,“既是国事,儿岂能不上心的,只是不知此次择选,遵循的是何年的规制?”
  “何年的规制?”太上皇不解,“这是何意?”
  萧贞观露出一抹浅笑,“我大晋历代甄选后宫,最终入选之人虽从未有过定数,但是也并未有过只择一人的先例,阿耶以为,儿该选几人呢?”
  不仅太上皇,连苏后也被萧贞观一番话噎住了,这夫妇二人对视一眼,难得都从彼此眼中看到了无奈二字,一时之间竟谁都答不上来。
  萧贞观见好就收,“儿说笑呢。”
  太上皇却不能将萧贞观的随口一言当成笑话,他认真地思索了一番,反问道,“你有几个中意的人选?”
  一大把年纪历经朝堂沉浮的尚书令此刻闻言后,竟然如峰芒在背,他心中暗自后悔,早知就不主动提及这个话头了,不仅他,连太上皇恐怕都不曾想过择选会择几个的问题,他们都默认,一个就够了。
  无怪尚书令会有此想法,因为大晋自永嘉帝北归以后,天子后宫便形如虚设,永嘉帝与昭敏皇后,凤临帝与晋宁夫人,太上皇与苏太后,除了在位期间不曾成婚的熹王,无不奉行了一生一世唯一人,而今萧贞观突如其来问了这么一句,虽然听着像是赌气,但是却是一个他们不得不开始思索,且需要格外郑重思索的问题。
  这关乎未来大晋帝位的传承。
  萧贞观默默地用余光看了一眼二人,暗道早知抛出这个疑问会让他们老实,就该早点将这个问题抛出来!
  耳边终于清静了,萧贞观开始思索德阳郡火灾之事。
  方才乍然听到消息,心下有些焦急,没来得及细想,而今冷静下来细细一想,才觉此事有些不同寻常。
  今岁大晋自开春来就风调雨顺,各地并未出现什么久旱不雨亦或是久雨不晴的情形,她不久前才召见过钦天监,要钦天监观测天象,钦天监也言,若无意外,今夏应当会安稳度过,蜀中怎会在此时发生火灾?
  天干物燥的酷暑分明还有一段时日才会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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