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白发的苍白男人开始大笑起来，像一个得逞的孩子。
“那又怎么样？”他反问道，“意识体还是生物，有什么区别？”
“至少他现在这个样子，非常让我能够交付信任。”
一股无形的、却足以扭曲灵魂的指令冲击，如同最恶毒的病毒，瞬间侵入了纪潭机甲的精神链接系统，精准地命中了纪潭意识深处那道被强行烙印的枷锁。
纪潭的机甲的动作瞬间僵直，随即双眼爆发出不祥的、失控的猩红光芒。
机甲的炮口不再对准敌人，而是疯狂地、无差别地开始充能。目标是……近在咫尺的程渊，以及周围的一切。
思想钢印被彻底激活。纪潭的机甲暴走了。
纪潭在最后的幻觉里见到了很多年前，那个课堂上举手回答问题的骄矜贵族。
那时他只是个年轻气盛的助教，对军校里这群小青年一点也不感兴趣，浑身散发着消极怠工的气息。
但他的哥哥不一样。纪怀热忱而富有责任心，虽然研究员出身，但非常致力于军部建设，自己亲自前往首都星军校参与教学，只为了发掘出真正的人才。
他不记得纪怀在课上提了个什么问题，只记得亚修斯施施然站了起来，紧盯着讲台上纪怀的脸，脸上带着恶毒的笑容。
年轻的亚修斯·柯莱特高昂着头，像只不怕烈日的、纯粹而邪恶的吸血鬼贵族。
他一字一句地将心里的话说了出来，让整个教室鸦雀无声：
他说，联盟派都该死。
他说要将这世界所有的话语权，都收束在自己掌心。
梦境不断扭曲，纪潭在幻觉里不断下坠。他看着那段回忆，向哥哥的身影徒劳地伸出手。
“……对不起，我回不去了。”
炽热的光亮降落在那架崩溃的机甲身边，像是来自天国的火焰。
指挥塔底的林衍抬起头，好像感觉到什么重要的事物在远方破碎，一阵突如其来的心悸笼罩了他。
栗发青年垂头，身边横倒着他亲自杀死的无数自卫军成员。他白皙的面容冰冷漠然，上面还有溅上的血迹，有的早已干涸，有的还在流动，鲜红的痕迹让他显得像一个魔鬼。
“好冷啊。”
他自言自语着，扔开了激光刀。
机甲站在他身后，好似他本身一般，环抱双臂，在漆黑冰冷的钢铁巨塔里徒劳地取暖。
第78章 绝路
这应当是第一星系最黑暗的时刻, 自然光线尽数被黑压压的机甲群所遮蔽，无数人抬起头，看不见明亮的星轨, 只能看见高能反应和爆炸的火光。
有人害怕, 有人颤抖, 有人闭眼祈祷。
林衍缓缓回头，往机甲轰开的墙壁外望去。
纪潭的机甲离他很近, 但通讯全断, 无论他的旧部们如何呼唤，都没能唤醒他的意识波动。
被激活的思想钢印彻底将他变成了一台只知毁灭的机器, 炮口旋转，致命的能量光束无差别扫射着通道，合金墙壁被撕开巨大的裂口，高温熔融的金属四处飞溅。
林衍眨了眨眼, 像是要把这一切景象都装进脑海里。
随即, 他抬起了手, 机甲的眼瞳深处亮起白光。他跳进驾驶舱内。
机甲神经带等待已久, 围拢在驾驶舱四周，林衍轻呼口气, 按下了启动按钮。
不能再等了。
巨大的悲愤凝结在林衍的胸口。他勾起嘴角想, 如果不管自身安危地朝天花板开上一炮，是不是就能用最快的速度登上塔顶？
于是他扣动了扳机。
“轰隆——”
……
“队长, 我这里有一个好消息, 一个坏消息。”
主舰震荡, 在尖锐的报警声里诺玛说，“您想先听哪一个？”
程渊刚挨了一炮，艰难地在剧痛里找回了自己的声线：“坏消息吧。”
还有什么是能比现在更坏的？
“啊, 坏消息是我刚查到林衍先生的定位不在第二星系，在指挥塔里。他正在高速往公爵所在的方位逼近。”
程渊噎了一秒，表情有一丝扭曲，“你怎么不早说？”
“您之前下过命令，让我不要有事没事监视他。”诺玛无辜地回答他。
“好消息是他还很健□□命体征完全正常。”战术人工智能说，“不像您这样不靠谱。我推荐您占领指挥塔以后不要纠结公爵动向，立刻撤离，去后方接受治疗。”
“……你到底站哪边的？”程渊按住被震伤的手臂，咬牙切齿地问。
“您都快把最高权限交给林衍先生了，我当然会审时度势。”诺玛很谨慎地回答，“不然万一很倒霉地易主，太容易被他迁怒了。”
程渊拧了拧眉心，暂时不想跟这个胳膊肘往外拐的人工智能说话。
指挥塔核心控制区，厚重的合金门在狂暴的能量轰击下扭曲变形，最终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轰然向内倒塌。
烟尘弥漫中，程渊一挥手，玛兰妲便极有眼色地带队护卫在破口周围，有意无意地掩护着主舰。
“队长，你又要单独行动？”她好似牙疼极了，发出的声音如同母蚊子哼哼，“这不太好吧？昆古尼斯号之前靠那群死人机甲太近了，机甲网络铁定是受了影响，现在驾驶它太危险了！”
“嗯。”程渊活动了一下四肢，从指挥席上站起身，“最后一次。”
他声音罕见地温柔了一把，这句话从他嘴里说出来，简直可以说是哄人了。
玛兰妲的心跳漏了一拍，随即就像察觉到什么一样，开始狂跳。
这不对劲，这本来该是根顶天立地的棒槌！
“队长你是不是吃错药了？”玛兰妲很不确定地追问。
程渊没搭话，伸手扭大了通讯系统的输出端：“……嗯，我知道。小衍，你能别这么说话吗？”
玛兰妲：“……”敢情刚才不是和我说话，是在和自家弟弟抗辩！
“哥哥你还好意思说。”对面的声音又轻又冷，仿佛能看到那张精致的脸上皮笑肉不笑的表情，“一边呆着，我帮你宰了那个吸血的老贵族，送过来好不好？”
玛兰妲背后立刻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小伙子这是真生气了！
程渊走出指挥室，把视听接口仔细戴好，随口道：“我觉得你没我不行。现在在哪？”
“不告诉你。”
“听话，这么大人了。”
“我不。”
玛兰妲像是偷听到了什么机密，害怕被灭口，面有菜色。
程渊应付完那头，转过脸来看她：“你先别走。”
玛兰妲心中升腾起一股极其不详的预感。
“主舰给你照管，我出去干点活。”
指挥官没给她任何拒绝的机会，机甲的神经带极有眼色地绊住了女军官的手脚。
“十分钟后就会解开。”程渊活动了一下手腕，抬腿迈了出去，“你叫阿尔勒去牵制帝国主力军，楚惟负责拦截纪将军的机甲，有你们在，我的行动会很方便。”
……没见过这么强买强卖的任务！玛兰妲火冒三丈地挣扎了两下——没用。
她只好欲哭无泪地看着程渊的背影：“队长啊，我明白你有自己的考量。”
“但有的关键时候，还是可以多给我们一些信任的。不论是给我们，还是你家小衍。”
程渊的身影停顿了一下，他似乎是回了一下头，说：“好。”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玛兰妲觉得他甚至笑了一下。
“队长啊，我们都会等你。”她喃喃道，“所以，可别死了啊！”
主舰边掠过一道银白的闪电，以超越极限的速度滑出战场，甩开所有追击的机甲群。
黑色的机甲动作停顿了一秒，猛地停止了动作，迅速展开了规避。昆古尼斯号的速度太快，太快了，它们如果不动作起来，即便是最坚硬的护甲在这样的高速下擦肩而过，都会被旋转的刀尖切碎。
昆古尼斯号犹如一牙月光，机翼喷薄出炽烈的火光。在它身后，先锋军制式的机甲悍不畏死地迎上了黑色的机甲群，炮口喷薄着狂暴的火力。
犹如狼群拥护着他们的领袖。
旋即，昆古尼斯号突破了第一防线、第二防线、第三防线……它越过所有阻挡它的机甲，高度迅速拉高，拉高，到达连激射的能量束都无法触及的顶端——
“天哪，那是人类能达到的水平吗？”有人喃喃。
“……除了那位，还有谁能做到？”人群里传出叹息，“帝国千百年基业，也就培养出来这么一位，堪称天才的适格者啊。”
昆古尼斯号果然如玛兰妲所料般躁动不安，像一只被人激怒的野兽。程渊单手摁住控制台，冰凉的面庞上露出一点歇斯底里的笑容。
“别这么着急啊，还没到时候。”他提起嘴角，全面展开了机甲外置的防护罩。
机甲内部似乎爆发出一阵噪音，好似野兽被刺激后发出的尖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