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acc线在点烟器下面。”纪浮打断他,拿缠着纱布的右手指指里边,“不用找说明书,也不用走线到后备箱,从a柱埋线就行,我进去给你找个塑料尺。”
  万荻声一愣,很是意外:“你确定?”
  “确定,我以前开的就这款。”纪浮拍拍车门。
  “车主不想让线占着点烟器。”
  “拆侧面挡板,下面有acc电源。”纪浮说。
  纪浮右手搭在车门框上,手掌垂着,腕骨很突出。
  这时候万荻声才发现他头发扎上了,原本垂在脸颊两侧的头发拢去了耳朵后边,下颌线锐利干净。纪浮向车里又看了看:“我去找个塑料尺给你,你先拆这个旧的。”
  纪浮转身往店里走,万荻声没有立刻坐进车里去拆,而是看了一会儿他后脑勺的小辫子。
  没想到纪浮回头了。
  万荻声吓一跳。
  纪浮说:“对了,回去路上带我找个诊所换药。”
  他扬了下右手。
  “哦。”万荻声点头。
  因为免去了翻说明书和走线后备箱的耗时工作,万荻声拆装测试只用了四十分钟左右,把汪哥感动得语无伦次。赵老板果然一小时就过来要取车,连上手机试了下记录仪,非常满意。
  冬天天暗得早,诊所里开着两个小太阳,医生诊台那儿一个,输液区一个。
  纪浮换药一动不动,像是不知道疼。护士拆下来旧纱布,转头:“哎帮我把那垃圾桶拿过来。”
  万荻声拎过来放在纪浮旁边,放下就走开,纪浮察觉了,再一抬眼那人已经走到换药室门口站着了。纪浮猜他可能是害怕看这种伤口。
  “疼就别看啊。”护士说。
  “嗯。”纪浮垂着眼仔细欣赏。
  护士上了新的药,拽纱布条儿。
  外面“咣”地一声,有人进来甩着关门,护士很稳,还是骂了句神经。
  紧接着外边的人大喝:“服务员!”
  “神经。”护士又低声蹙眉骂了句,她先给纪浮的手捆好。
  纪浮跟她说谢谢。万荻声终于转身进来了,问:“好了?”
  “好了。”护士收拾盘子,“下次不用过来了,自己在家里换就行。”
  “嗯。”纪浮点头,然后看万荻声,“幸好天冷,不然我这手得馊了。”
  万荻声帮他拿上头盔,刚一出去,跟喊服务员的男人打了个照面,两人同时怔愣了下。
  “你他妈的!”那男人就是上午茶楼里睡觉的,当时万荻声在修麻将机。
  他指着万荻声:“别走啊,操你妈的给你牛逼的,你你你……”
  万荻声平时少言寡语整个人闷闷的,但纪浮明白,这种人遇事根本不带怂。果然,万荻声把右手那个头盔塞到纪浮怀里,说:“行我不走。”
  上午在茶楼包间里灯光不明看不清晰,这会儿男人看清楚了,万荻声少说一米八六,今天出来干活就一件毛衣搭外套,额角带疤,视线平静。
  “你他妈早上几个意思我问你?”男人的老烟嗓像锈久了的锁芯,“找我茬?”
  曾许过“你揍人我套麻袋”承诺的纪浮快速捉住万荻声手腕,将他向自己一拽,站到前边些的位置,也就是诊所的门槛前,笑得猜不透:“一个人还这么嚣张?”
  男人这才意识到如果真动手,他们最差也是两个人。但话已经放出来了,认怂太难看,他依然挺着头:“你知道我干什么的吗?”
  纪浮点头:“知道,讨债的,好好干,指不定哪天能讨到我们头上。”
  万荻声稍微有点想笑,看他的小辫子。
  “还有,咱们店倒盐巷子16号,欢迎砸店砍人,但你整完能竖着出去算我跟我家万老板白活这么多年。”
  纪浮左手掂了下头盔:“回吧万老板,不早了。”
  第9章
  清晨比阳光先进入卧室的是“倒车请注意”。纪浮皱着眉睁开眼,先动了动右手,不痛的,说明昨晚没压着,今天该换药了。
  倒盐巷子每天苏醒到沉睡都是同一套流程,巷头巷尾莫不如是,每一户都过着相似的生活。铁栅栏门和卷帘门唰啦啦的响声让人觉得能抖下来很多铁锈碎屑,接着是笤帚向外扫灰尘,期间伴随零星的咳嗽。冬天更沉默些,人们总是缩着的,手缩在口袋里,脖子缩在领子里,先靠在店门口无意义地望一会儿,再进去。
  这个时间里万荻声完成了换药,纪浮跟他说谢谢。他把换下来的纱布丢去垃圾桶。
  巷子里起了晨雾。邓宇骑着辆电驴回来了,车筐里装着油条和包子,他冻得吸溜着鼻涕进来,匆匆忙忙展开折叠桌,催促着赶紧吃吃完他还得进城干活。
  纪浮从他们的谈话中得知邓宇今天有十多家上门维修,他没法一个人全去。万荻声则是说要先等等看汽修汪哥八点会不会打电话过来,不打的话他就去上门。纪浮觉得包子很好吃,和以前在便利店买的包子不一样,它丑丑的,指外表不那么圆,面皮很韧,馅儿非常新鲜,辣味的牛肉和粉丝,掺了点儿蔬菜,也可能是葱,但牛肉的辣和咸鲜已经覆盖掉了它的味道,只留下蔬菜的口感。
  不过纪浮实在是好奇,他又拿了个包子,用不太灵活的右手配合左手掰开一只包子想一探究竟。“唉。”可惜,他不会通过包子外皮渗出的颜色来判断里面的馅儿,他掰了个豆腐馅儿的。
  这时候邓宇才发现他手上有纱布:“你跟人干架了?”
  “没。”
  万荻声说:“油滴下来了。”
  “啊!”纪浮赶紧把两半儿包子横起来。幸好他岔着腿,于是抬头跟万荻声说:“没掉裤子上,安全。”
  “行。”万荻声说。
  最后纪浮还是没搞清楚牛肉馅包子里的是什么菜,因为他吃的那个似乎是最后的牛肉馅。韩建辰过来的时候邓宇骑着电驴走了,纪浮丢完垃圾走回来,刚好跟他同时到店里。
  韩建辰大部分时间里都叼着烟,面色看起来仍是发灰。
  “小万。”韩建辰进来,“麻将机那个配件到了,辛苦你去给装一下呗。”
  “十五。”
  韩老板到收银台扫了收款码,十五块付过去,然后扫了眼纪浮,尤其扫了眼他的右手。纪浮没出声,在危楼货架旁边,把地上随便扔的什么扳手压线钳摇表铲刀一一捡起来,夯不啷当装进收纳盒。
  万荻声把折叠桌靠墙放,拎了个小的工具箱,跟纪浮说:“我过去一趟。”
  “嗯。”
  他们临走时韩老板又看了眼纪浮的手,纪浮的手垂着,站得很直,看着万荻声拎工具箱走进巷子的雾气里。
  纪浮继续收拾店,规整工具,把拆出来的零件按型号放回它们的盒子。不认识型号,需要通过盒子上的图片对比,所以干得比较慢。
  正因为干得慢,边干边琢磨,那韩老板还会说“辛苦”了。虽说接触得不多,但人就是那么个人,窥一斑而知全豹。纪浮把有点发软的螺母盒子捧起来要放进危楼货架,这沉疴宿疾的盒子万荻声和邓宇反复放取了很多次,到今天、此时此刻以前,都撑住了。
  “哗啦——”偏偏在他手里散架。
  好了,危楼货架这边看着更像废墟了。纪浮先从这一堆螺母之中小心迈出去,去收银台看了眼手机,万荻声去得有点久了。
  六合茶楼在上午多是赌鬼结束了通宵出来吃早饭或是在门口算账,因为冬天站在外边能醒神儿,里头门窗紧闭开空调又乌烟瘴气,在冷空气里才能算清楚。
  纪浮走过去只看见门口站了俩嚼槟榔的小弟。
  “早上不开。”光头小弟说。
  “我找人。”纪浮走到台阶上,伸手要推门。
  “说了他妈的不开!”另一个破洞牛仔裤小弟直接招呼上来,在纪浮肩膀一推,“听不懂啊?!”
  纪浮被推一踉跄,破洞裤那小子在左边,纪浮的右手没法用,他垂着头顺着被推搡的方向推了一步,佯装认了这窝囊气转身要走,左手活动了下冬天里稍微滞涩的关节。果然,破洞裤小弟气焰嚣张,跟着一踢脚就要踹过来,纪浮侧身,迅速上前一个摆拳,他出拳相当快,后边光头眼睛瞪得老大,差点把槟榔咽下去,傻眼了忘了要冲上去帮忙。这些看门小弟确实有些拳脚功夫,而且不到二十岁,一身牛劲。
  破洞裤小弟嘴里骂着从口袋里掏了把折叠刀,纪浮那摆拳抡得其实收了点儿劲。不过见人掏刀了,二话不说右手横肘,撞在小弟下颚。下颚很脆弱,不论拳击还是散打,被击打下颚都是非常高的承伤,从前健身房的拳击教练告诉过纪浮,下巴这一块儿是人类头骨中可移动的,且没有肌肉包裹保护的骨骼,重击下巴会让人短暂失去平衡、眩晕,甚至瞬间脑震荡。
  “唉我操!!”光头小弟跟着掏了把同款刀,但就茶楼门口这一截距离,破洞裤已经两眼懵圈坐地上了。纪浮回头看着吆喝着要杀过来的光头,抬抬下巴:“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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