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有一个人。”
陈桑嘉颤声开口。
方谕望向她,陈白元也望向她。
陈桑嘉脸色发青,嘴唇都有点哆嗦,眼里涌着一股杀意。
她攥紧拳头。
“有一个人……被判了无期,但是,在里面表现良好,减刑了……听说,前几个月,提前放出来了。”她说,“这群混蛋……”
她眼眶红了,忽的流了两行眼泪下来。
她往病床上深深地看了一眼。
病床上,她亲生的儿子躺在那里,即使昏迷,也仍在神色不安。
陈桑嘉一咬牙,转身拿起包,往门外就蹬蹬地走。
“三姨!”
陈白元追了出去,把她从门口拽了回来。陈桑嘉不愿意,又拗不过他,便被他连拉带拽地强行拖了回来。
“你放开!”她失控地大喊,“还敢来!他一出来了就来这里,他们还要害他!一次不够,还来一次!那肯定还有下次!法律不判他死刑,我就去!!”
“我身上掉下来的肉,我儿子!谁都别想再欺负他!!”
“你冷静点!”陈白元说,“没必要这么干!那人被抓去警局了!”
“有什么用!到最后不又是无期吗,十几年又出来了,到时候他又来找粥粥!!”
“谁都别想让他害怕地活一辈子!”陈桑嘉喊,“我是他妈!有我在,谁都别想让他让他害怕地活一辈子!!”
方谕心神一动。
陈桑嘉说完就一甩手,转身决绝地往外走,脚步在走廊上咚咚作响地离去。
“三姨!”
陈白元没拽住她。
他回头看了眼方谕,又赶紧追了出去;“三姨!!”
陈白元的脚步声跟着消失在走廊上。
外头安静下来,方谕动了动身。
他回头,望向病床上的人。陈舷消瘦惨白满是泪痕的脸,让方谕忽然想起那晚的江宁大桥,陈舷像片纸一样坐在上面,冬风里只有一件单薄的白衬衫。
他朝他笑,笑得苦涩,再不是方谕记忆里那个灰天下都很明媚的模样。
方谕蹙起眉。
【谁都别想让他害怕地活一辈子!】
陈桑嘉大吼的声音在他耳边来回响了几遍。
方谕拉过椅子,在陈舷床边坐了下来。他从兜里摸出一包湿巾,撕开,抽出一张,伸手,给陈舷擦掉脸上的泪痕。
他轻轻地擦拭着,想起那男人在病房门口的话。
方谕从楼梯间里跑着冲上来的时候,男人已经在病房门口了。
两个安保挡在门前,男人便指着他们骂。他说你们算干什么的,凭什么不让老子进去,老子是陈舷他爸的亲戚。
陈舷他爸的亲戚,方谕怎么可能不知道。
他一眼就知道这人在说谎,于是上前去,把他往后推,问他到底是干什么的。
男人看了他一眼,突然眼睛一亮,乐了。
“方谕?”他说,“你是不是方谕?”
方谕怔住。
“你认识我?”他把男人重新打量了遍,“你是哪位?”
“我认识你啊,我当然认识你了。”男人笑得露出一嘴黄牙,咂巴了两下嘴,一脸回味,“我当然认识你……你的照片,我现在还有。”
“……?”
“把你放在陈舷面前,再把电量开到最大——可好玩了,他会比平常叫得更大声,还会一直哭。电得精神错乱了,他不喊爸也不喊妈……就喊你。”
“等把他放下来,他都意识不清了,有几次还把我当成你了。”男人哈哈笑着,朝他挑了挑眉,“这小精神病还敢找你啊,那我可得再替他爸好好教育教育。”
方谕脑子里的一根线,当场嘣的一声,断开了。
他一拳头就砸了上去。
脑子一片空白,他什么也没想。愤怒过度,他什么都没法想,只是对着那男人一拳又一拳,把他打的鼻青脸肿,眼睛都睁不开。
请来的安保被他吓得大惊。
男人先是被他一拳砸中面门,鼻骨断裂鼻血横流地倒到墙上。
方谕又上去砸了几拳头,男人终于反应过来,龇牙咧嘴地骂了他一句小白脸,跟他扭打在一起。
方谕也被他狠狠往脸上打了一拳,打得他半张脸瞬间肿起来,嘴角冒血。
可他居然一点都不疼,也不知道自己哪儿来的力气,转头冲上去,又朝着男人揍。
“□□爹!”男人骂他,“臭婊子生的,你敢打老子!?我他爹把你也关进去!把你也弄死!!”
“滚!”
方谕也骂起来,他大喊,“你再敢碰他试试!我杀了你!我要杀了你!我跟你拼了!!”
两个安保费尽力气,才把他和男人分开。
方谕气得掉眼泪,咬牙切齿地还要再打。
“方老板,别打了!”女安保说,“再打就是过当了!你可能就要去蹲几天了,严重的话,你会判刑的!到时候他会被放出来,可以留在外面!”
“你不在这儿,他又来了的话,陈先生怎么办!?”
这话一出,方谕挥出去的拳头停在了半空。
他气喘吁吁,两眼通红地瞪着男人。
男人也眼睛红通通地瞪着他,满脸都是血。
方谕收起手,后退几步,转身拉开病房门,冲了进去。
他找到陈舷了,陈舷躲在桌子底下独自发抖。
方谕伸手去碰他,他惊声惨叫。
然后,陈舷抬起头。
他恐惧的眼睛,刺进方谕的瞳孔里。
午前天晴,阳光照在病房里。
这样的晴天,陈舷躲在见不到光的桌子底下,方谕蹲在阳光直射的桌子外。明暗的分割线黑白分明,把他和陈舷太过直接地撕开。
陈舷像看怪物一样看着他。
脸擦干净了,方谕把湿巾团成一团,丢到垃圾桶里。
他趴在床边栏杆上,明明还算平静,可眼泪忽然又掉了下来。方谕抬手抹了抹脸,低头,望向陈舷。
“哥,”他轻轻说,“我也不会让你害怕地活一辈子。”
不知道陈舷是不是听见了,他的眼皮忽然动了动。
但他没醒。
第55章 相信
陈舷昏睡了很久, 没有做梦。
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意识回笼。
眼皮抖了抖,陈舷睁开沉重的双眼。
病房里一片漆黑, 没有开灯。陈舷对着天花板呆了半晌,脑子里麻木恍惚,一片空白, 什么心思都没有, 平静得吓人。
手上传来些许异样感。
陈舷抬起双手,两手上已经都包了几层绷带。
左手手背上, 还贴了贴布。
陈舷想不起来为什么手上有伤,镇静剂让他脑子木得像个傻子。
有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从旁边传来。
陈舷茫然扭头,看见方谕盘腿坐在床边的椅子上。大约是保持一个姿势太久了, 他正坐直起身,调整着姿势, 半侧过身坐好。
黑暗里,看不清脸。
“小鱼。”
陈舷叫他, 声音哑得几不可闻。
方谕动作一顿。
“哥。”他说, “你醒了?”
听到他的声音, 陈舷麻木宕机的脑子里终于起了点波澜。
他想起了发生的事。
“……嗯,”他说,“小鱼。”
方谕愣了须臾,才应声:“我在。”
陈舷朝他伸出手, 指尖抓住他的袖子。
“怎么不开灯?”
“你在睡。”方谕顺从地把他抓住的这只手递过来,抓着他的手臂,摩挲了几下,“也没人回来,干脆就没开灯。要开灯吗?我去给你接水喝。”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 方谕的声音好像比以前更苦涩了,对他的不忍和自责在语气里越发深重。
陈舷的嗓子又疼又哑,的确想喝水,于是哑声说好。
方谕从椅子上起身,打开了暖黄的床头灯。
屋子里亮了起来,陈舷看见方谕,愣了下。
方谕的脸色更加憔悴,看起来和他这个癌症病人都差不多了。但更值得在意的是,他肿起来的半边脸。
他半张脸都贴着纱布。
方谕抓了几下头发,去给他接了杯温水。
他把陈舷的床调高一点,让他坐起来了些,把水杯交到他手里。
陈舷接过了水,抬起眼睛,看向方谕。
方谕眼眶发红。
陈舷拿着水,半晌没喝,只盯着他。方谕终于发觉哪里不对,一抬头,和他四目相对。
【——哥!】
【是我,哥。】
【没事的,哥,没事的……是门口那个人吗?没事的,他没进来。】
方谕气喘吁吁,满头大汗,捂着他耳朵来的急切样子,在陈舷眼前浮现。
昏昏沉沉了半天再醒来,这一切都像做梦似的恍惚。
陈舷浑身上下都跟死了一样平静,毫无波澜。他记不起当时的恐惧,也没法共情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