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陈舷拉起被子,把自己缩进里面。
  “不吃了,行不行?”他疼得眼睛可怜兮兮,“难受,还是好冷。”
  他都这样了,方谕眼睛里都一揪心。
  “好,那就不吃,”方谕说,“喝点热水吧。”
  陈舷点点头。
  方谕就从床边起身,颠颠地去给陈舷倒了杯热水来,回来把他扶着坐起,喂他喝了下去。
  等陈舷喝完,方谕又把他放躺了下去。
  给他把被子掖好以后,方谕又去把先前换掉的医院的被子拿了出来,给他盖上,还去把他的热水袋也颠颠地换了一遍。
  陈舷暖和多了,昏昏欲睡起来。临睡前,他又强撑着问:“我妈呢?”
  “我在警局遇见了,她说她要回家洗个澡再回来。”方谕说,“别担心,哥。”
  有了这话,陈舷就闭上了眼。没再担心什么,他沉沉地睡过去了。
  第64章 检查
  核磁共振的机器, 缓缓把陈舷送入狭小的舱体。
  他睁着眼。
  强烈的封闭感瞬间将人包围,机器开始运作,巨大的噪音像电钻钻开脑袋似的震动起来。陈舷一哆嗦——即使做过几次了, 他也忍不住心有余悸。
  心脏咚咚地跳动起来,又急剧加速。陈舷双手又开始发麻,眼前都一阵阵发晕。
  他深吸一口气, 闭上了眼。
  不知过了多久, 终于检查结束。
  他又被缓缓运出舱体。负责检查的医生喊了一声“可以了”,陈舷艰难地从机器上翻身下来。
  没能翻起来。他双手和腰上都使不上劲, 无力地僵在半空。
  几天化疗过去,他这身体变得大不如前,现在翻身下去都不行。陈舷冷汗都下来了, 却仍是咬着牙都起不来,他无助地僵住身子, 一抬头,和守在外头、隔着一道玻璃看着他的方谕四目相对。
  方谕一下子就急了, 他跑到旁边去, 喊了几嗓子医生, 终于有人跑进来,扶起了陈舷。
  他被扶到轮椅上,推了出去。
  *
  “也没人扶你一把。”
  医院走廊里,行人来来往往。陈舷有气无力地靠在椅子上, 盖着方谕的大衣。他手里捧着杯红枣冰糖水,正闭目养神。
  核磁共振做得他脑袋疼。
  方谕嘟嘟囔囔很不满意地说了这句话,陈舷才抖抖眼皮,睁开眼往旁边一看,看见方谕正心疼地瞧着他。
  方谕把大衣往他身上掖了掖。
  陈舷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 又闭上了眼。
  方谕伸手过来,捏了捏他额前的头发,帮他捋到耳后。温热的指尖碰到他的脸,陈舷又抖抖眼睫。
  忽然,方谕动作一僵。陈舷又睁开眼,看见方谕手里有一大缕自己的头发。
  “……”
  陈舷心里也一痛。
  他默默地和方谕对视了眼。
  方谕很无措地望着他。
  “掉好多。”陈舷忍不住硬逼着自己出声,“我不会,真的要秃吧?”
  方谕惊慌了瞬。手上的头发一下子拿着也不是,丢了也不是,像拿着把烫手山芋似的,方谕那只手来来回回哆嗦了一会儿,最后干脆心一横,竟把陈舷的头发揣进了自己兜里。
  “不会,”他说,“不会的,就算掉了也能长,你秃不了的。你跟小时候一样,很好看。”
  陈舷扯了扯嘴角,很难看地对他笑了一下。
  检查结果要下午才出,方谕推着他回了病房里。
  两人一进病房,就看见彻夜不归的陈桑嘉已经回来了。她买了些水果过来,正在床边放东西。
  听见开门声,她回身来。
  回头望见他俩,陈桑嘉起身过来,接过陈舷,把他推进病房里,问道:“检查做完了吗?”
  方谕点了点头:“下午出结果。”
  “那下午我去一趟,还要把结果送去医生那边看看。”
  “我去就行。”方谕说。
  陈桑嘉没跟他争:“也行。哦对,我去洗点水果吃。粥粥,妈给你买蓝莓来了。”
  她说着,拿起一个不锈钢盆,把买来的蓝莓和青枣往里面放了一些,拿着就走了出去。
  方谕把陈舷推到床边,把他横抱起来,放回到床上。
  陈舷眼瞅着他把被子给自己掖好,然后一抬头,眼神就飘了出去。
  方谕眼神复杂地抬头望着病房门口——陈桑嘉刚出去的方向。
  陈舷顺着他的眼睛往那边看,没看见门口有什么。
  “怎么了?”陈舷轻声问他。
  方谕回过神来。他朝陈舷笑笑,说了句没事,低头把他的热水袋拿上,又在他身上拍了拍,说:“我去给你弄热水。”
  放下这话,他匆匆地出了门,往水房那边跑了过去。
  陈舷躺在床上,迷茫地望了会儿门外,不明所以。
  *
  水房里,陈桑嘉站在一个水池子前面。
  水龙头呼啦啦地往盆子里落着水,陈桑嘉两手把在池子边上。
  等水没过果子,她抬手,把水龙头的水拧上。
  刚把果子洗了几下,身后就传来一阵脚步声。陈桑嘉回过头,看见方谕拿着个热水袋,朝她走近过来。
  陈桑嘉收回目光,回头继续洗果子:“是你啊。”
  方谕朝她点点头。
  “早上只做了核磁共振吗。”她问。
  “去之前,还抽了几管血。”方谕轻声答,“化疗之后,情况不是特别好。他昨晚看起来很不舒服,下午要看看检查结果。”
  陈桑嘉洗着果子,应声说好。
  方谕没再说话。
  他在陈桑嘉身后沉默了好一会儿,忽然说:“刀都放回家里了吗?”
  陈桑嘉猛然一怔。
  她回头,惊疑不定地望向他。
  方谕面色如常。
  对上她惊恐的眼神,他轻声说:“你昨天拿的包太大了。你在医院里拿着的包,一直都是尺寸不大的包——抱歉,我是做奢侈品的,对这种东西总会多看几眼。而且,阿姨,你没有进警局。我没从警察那儿听说你进去过,如果你有去过,他们应该对你印象深刻。”
  “也就是说,你应该是一直守在警局门口。不进警局,是因为不想惹人注意。你之前,又在病房里说过像要同归于尽一样的话。”
  陈桑嘉无话可说。
  她低下眼睛,捏在水池边上的手,隐隐用了几分力。
  半晌,她松开浑身绷紧的骨头,和紧咬的唇。
  她抬头,朝他苦笑了下:“你告诉粥粥了吗?”
  方谕摇了摇头。
  “不要告诉他了。”陈桑嘉回头看向盆子里的果子,“刀的话,我已经放回家里了。你不用担心,我不会去做了,我昨天下午回了家之后,又去了趟警局,他们告诉我,林剑宇还要判刑。”
  “我原本,的确是打算一命换一命。”
  “没办法啊,我没权没势,也就只有这个办法。”她笑着叹气,“我想给他换个安全、宁静的夜晚。”
  “什么时候,粥粥能睡个好觉呢。”
  方谕没吭声。
  陈桑嘉的嘴角抽搐几下,往下撇去。她笑不出来了,她把手伸进盆子里,又洗了几下果子。
  方谕站在她身后,沉默地看了她一会儿,转身离开。他把热水袋重新灌满热水,走回了病房。
  陈舷闭着眼躺在床上,他好像又瘦了,脸上更加没有一点血色。方谕走到他跟前,陈舷才睁开眼。
  方谕看见他眼底下的一片青黑。
  他把热水袋放进陈舷的被子里,把被角掖好。
  方谕闷闷地低着脑袋。
  陈舷看见他又有点发红起来的眼眶。
  陈舷纳闷,刚想问他怎么了,方谕就忽然说:“等你好了,等做完手术出院了,去一个远点的地方,买个房子吧。”
  “……怎么突然,说这个?”
  “我带你跑。”方谕抬起头来看他,“我再带你跑一次。我带你去个很远的地方,谁都找不到你。你不用再害怕,我要带你去个很安全、也很远的地方。”
  “小时候,你不是也说,很讨厌宁城总下雪吗。”方谕说,“我们带着阿姨,去个不下雪的地方,再也不回来了。”
  陈舷喉头一哽。
  他怔在那里。方谕说“我带你跑”,于是十六岁那年的热风去而复返,又轰地吹来。
  陈舷不太明白方谕怎么突然说这些,可他又听见自己病恹恹的心脏猛地跳了几下。
  怔怔地看着方谕很久,陈舷朝他伸出手。他把手伸到半空,颤巍巍地、试探着张开。
  方谕便把手也伸过来,张开手掌。
  陈舷慢吞吞地把手贴过去。两只手手心相贴,陈舷听见心脏又加快几下。
  他指尖夹着医用仪器的一端。
  头顶的仪器滴滴加快几声,被他的心率加快吓得发出了几声提示。
  陈舷没有理会,他望着方谕。
  陈舷忽然很想抱他,又忽然很想哭,也有些怨怼埋怨和恨仍然在有气无力地到处乱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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