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7章

  陈舷气哄哄地瞪了他一会儿,还是咽不下这口气。他抬腿,狠狠给了方谕膝盖一脚。
  方谕痛得我靠一声,浑身一抖,捂住膝盖,低下头,倒吸好几口凉气。
  陈舷站起身来,冷哼一声,转头就走。
  “哥!”
  顾不上疼,方谕放下腿,一瘸一拐地追了上去,“哥,你别生气!哥!”
  陈桑嘉叼着一口面条,目送着一个瘸子去追一个病人。
  病人走路慢吞吞的,瘸子很快追上了,抓住了病人的胳膊。
  但病人头也不回地给了瘸子一肘击,正正好好怼到了瘸子肋骨上。
  瘸子疼得后退两步,像中了一枪,差点喷血。
  看得出来,就算是个刚好不久的癌症病人,手肘骨的力量也是惊人的。
  病人抓着脑袋上的毛巾,闷头走进卧室里。
  瘸子捂着肋骨追了进去,可怜巴巴地喊了好几声“哥”。
  “哥,”他听起来要哭了,“哥,你别生气了,你抽我行不行?生气肯定对恢复不好的!”
  陈桑嘉笑了声,把叼着的面条吸溜进了嘴里。
  她看向窗外。
  天气不错,阳光晴朗。
  *
  “别生气了,好不好?”
  “我错了,我知道错了。”
  陈舷一声不吭。
  他背对着方谕,头盖着毛巾,盘着腿坐着,缩在床的角落里。陈舷吸了几口气,眼泪不争气地往下啪嗒嗒掉。
  “你是不是想看我秃头?”陈舷愤愤地低声嘟囔,“你就看不出来,我不想给你看吗?”
  “我看出来了,”方谕忙说,“我就是想摸摸你,我没想弄掉你的毛巾。”
  “滚。”
  “……”
  身后没声音,方谕没走。陈舷吸了两口气,回头一看,就看见他还站在床边,像个做错事的小孩似的,两手绞着衣角,可怜巴巴地望着他。
  陈舷没好气,声音也发抖:“还站着干嘛?叫你走啊!”
  “不能走,”方谕低声,“你赶我走,我也不能走的。”
  陈舷一下子说不出话来。
  他顿在那儿,沉默地望着方谕。
  方谕无措地站在那儿,手里一直捏着衣角。
  陈舷忽然生不起气来了。
  他紧抿着嘴,又放不下脸。又瞪了方谕一会儿,陈舷嘟囔了句:“抱我。”
  “啊?”
  “过来抱我!”陈舷没好气地嚷嚷。
  方谕这回听清了,他忙应了两声,爬上床来,从背后搂住他。
  陈舷又把自己头上的毛巾往下拉了拉。他咬咬唇,眼角边还有泪珠欲掉不掉的。
  “对不起,哥,”方谕抱紧他,“我错了。”
  陈舷没吭声。
  仔细想想,他又觉得自己无理取闹。毕竟,就算他每天白天头挂着条毛巾戴着帽子走来走去,可睡觉的时候还是会摘。
  一开始的时候,他倒是也盖着毛巾睡过,可睡醒的时候总是被自己翻成枕巾,没有用。
  后来他就不挣扎了,睡觉的时候都会摘掉。只是白天醒来出门的时候,他还是会把脑袋遮住。
  虽然方谕早就把他的卤蛋脑袋看光了。
  是啊,方谕早就把他看光了,他突然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生气什么,每天又在试图遮挡什么。
  像个笑话。
  方谕把他环在怀里,手搂着他,小心翼翼地轻轻揉了几圈他的肚子。
  “小鱼,”陈舷吸吸鼻子,“我是不是无理取闹?”
  “没有,是我没注意你。”方谕拍拍他,“是我的错。你很好,没有无理取闹。”
  陈舷破涕为笑,胸腔里有股暖流淌过去。
  他靠在方谕怀里,又缩了缩身体。
  “我好像,”他说,“以前也问过你,觉不觉得我很作。”
  “嗯。”方谕说,“但我说不觉得。”
  “你具体怎么说的?”
  “你不记得了?”
  陈舷点点头。
  “当时我说的话,还蛮长的。我说你没有作,也没折腾我——哎,”方谕回过神来,“你现在是……不生我的气了吗?”
  “不气了。我是不是很好哄?”
  方谕叹了口气,手又在他身上拍了几下:“你也太容易原谅我了。以后多坚持一会儿,多折腾折腾我,让我去给你买个榴莲回来再说什么的,你提点要求啊,怎么总这么脾气软。”
  陈舷吃吃笑了两声:“榴莲对你来说,算什么钱。”
  方谕说:“那就让我买一车回来,你总得折腾折腾我。”
  “别说榴莲了,说刚才的话。”陈舷说,“你当时怎么说的?”
  “我就说,我不觉得你作。”方谕说,“我掏心掏肺地跟你说了好多,语文作文我都没那么掏心掏肺过。可你这人,说话却是真狠。”
  “我怎么了?”
  “你说,但你觉得我确实很记仇。”
  “……”
  “占有欲也强,控制欲更强,好可怕。”
  “……”
  “对人特别有执念,跟个鬼似的一直监视。”
  “…………”
  “最可恨的是,是卷王。一直卷,永无止境地卷。”
  “………………我们,这之前,到底在聊什么?”
  “星座啊,”方谕弯下身,隔着毛巾,贴着他的脸,“我天蝎座。”
  那很记仇了。
  陈舷想了想老陈死后,他俩刚见面那会儿,不由得轻声说:“确实很记仇。”
  “我错了。”方谕又说。
  陈舷轻轻地笑。
  第89章 游戏
  一转眼, 复查完也一周多了,陈舷也又吃了一周多的半流食。
  他有时候还是胃痛,刀口周围也总是痒。里面的血肉也一阵阵突突地跳, 好像抽筋似的。
  医生说,这是血肉在长,千万别抓。
  但陈舷不太好受。方谕就把热水袋又拿出来, 给陈舷灌满热水, 放在肚子上,多少能让他好受点。
  这一周多过去, 他肚子上的刀口终于也长好了。
  冯医生把纱布给他撤了下来,嘱咐他说伤口刚好,平时别拎重物。
  他说:“之后只要注意别扯到就行, 可以静养,平常要多下地走走。”
  “做手术完已经一个月了, 可以吃点软面条了,肉类也可以煮烂了吃一些。”冯医生又看向陈舷, “记得, 一定、一定, 要嚼得很烂再咽。”
  陈舷点头:“好。”
  “也暂时别扭腰什么的,会扯到伤口。虽然刀口已经好了,但你里头的组织啊、筋啊,肉啊什么的, 都还得慢慢长。得三个月左右能长好,这期间都得注意。”
  “好。”
  方谕拿出手机来,噼里啪啦地打起字,神色凝重,看着是把冯医生刚说的话都记下来。
  冯医生哭笑不得:“一会儿我会把注意事项在微信上发给你的, 方先生。”
  方谕这才放下手机:“那麻烦了。”
  冯医生点点头,又看陈舷:“最近吃饭还会反胃呕吐吗?”
  之前,陈舷吃饭一直时不时就反胃呕吐。出院的时候最严重,吃半碗就吐半碗,吞咽都难受。
  后来静养好几天,才慢慢好起来。
  这几天好了很多,能把流食吃下去了。于是陈舷点点头,说:“还是有点恶心。”
  “正常的。”冯医生笑了笑,“药记得正常吃,吃饭也一点点加餐,先吃点软东西开始,慢慢养好就可以。”
  冯医生走了。
  门关上了,方谕回过头。陈舷跟他对视一眼,又轻轻笑起来。
  陈舷转身走回屋子里,拉起衣服,对着全身镜看了眼。刀口是条丑陋的红疤痕,挺触目惊心。
  陈舷伸手摸了摸,疤痕是硬的。
  “看起来不像好了。”他说。
  “别碰,”方谕拉住他的手,皱着眉头忧心忡忡,“不是说了吗,里面的组织还在长,别乱碰。是痒吗?”
  “还好,”陈舷说,“就是想碰碰。”
  “别乱碰了。”方谕走到他身前,把他的衣服放下,“也别掀衣服了,着凉了怎么办。”
  方谕又转身拿来外套,给他披上,还给他系了两颗扣。陈舷乖乖地任由他做完这一切,眼睛在他脸上和忙叨的手上来回飘了一会儿。
  等方谕系好扣子直起身,陈舷问他:“营养师说,今天做什么了吗?”
  “中午的话,应该是给你做蛋羹。”方谕说,“问这个做什么?有想吃的东西?”
  “那倒不是,”陈舷还是有些食欲不振,“我,我想吃,你做的东西。”
  这话听着像耍任性和撒娇,陈舷其实有点说不出口。
  话说着,他就低下了眼帘,也低下脑袋。脑袋上的毛巾把小半张脸遮住,长长的眼睫也遮了一半眼睛。他脸颊发红,声音也犯嘟囔地发闷。
  陈舷两只手都握在一起,枯瘦的两个大拇指互相搓了搓。
  方谕一下子不吭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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