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3章

  警车的引擎声还没有远离,小院里就已经有笃信命理风水的人开始编故事了:鱼塘的位置是东南角,冲煞之地,极阴,八柱身弱的人去了就要生病。
  那里放的假人,应该是给命中有水难的人做替身的。
  城里有个司机梦见自己撞死了一个穿红衣服的人,于是他找到了一个穿着跟梦里一模一样红衣服的人。
  司机给了那个人一百块钱,说要买那个人的衣服,那个人一口答应,把衣服卖给他了,司机把衣服铺在地上,开车碾了过去。然后这个卖红衣服给司机的人就身体特别不好,经常生病,都说这个司机太缺德了,所以后面再有什么事,就用假人代替。
  把假人捞出来的王雪娇,等于是中断了祭祀过程,只怕现在因果已经转移到她头上,会有祸事降临在她身上。
  话音刚落,他发现身边的人都不说话了,转头一看,王雪娇一只胳膊夹着假人,站在窗外,冷冷地看着他。
  他吓得赶紧捂住嘴,把头缩了下去。
  “你连司机跟红衣服的人交易和红衣服人的后续都得这么清楚啊,你是中间人吗?”王雪娇冷笑一声,径自回到自己的小院里去了。
  不让扔回鱼塘、不让扔进垃圾堆!
  大半夜的要她分尸啊不是,是锯木头,而且,还要求锯成看不出人形的小块。
  哎,我错咧,我真的错咧,我从一开始就不应该大半夜的起来钓鱼。如果我不起来钓鱼,就不会钓着假人,如果钓不到假人,我也不会沦落到一个人要把假人锯成块的伤心境地。
  现在太晚了,明天再锯吧
  王雪娇把假人立在屋子的一角,过了一会儿,她忽然觉得这假人其实挺不错的啊,她有一件呢子外套,怕皱,总得找个地方挂着。
  但是衣服架子不太好,会把肩膀部分的布料给撑变形,变形时间要是太久的话,就真的回不去了。
  眼下这个假人,本职工作就是用来套衣服,就它了。
  王雪娇把假人身上穿的棉袄脱下来,打算把里面擦擦,套上她的衣服,忽然,她发现假人的木头本体有很多圆形的洞洞,集中于左胸附近。
  圆洞洞有大有小,边缘有微焦的痕迹。
  “嘭嘭嘭”,自从知道张英山的床头跟自己的床头只隔一堵薄墙,王雪娇找他连门都懒得出了,有事拍墙。
  过一会儿,张英山就来了:“什么事?”
  “看这个。”王雪娇指着假人身上的洞洞们,“你看这个是用冲击电钻给钻的,还是子弹给打的?”
  张英山端详片刻:“子弹,三种不同的口径你等我一下。”
  他转身跑回屋,取了手电筒,对着其中一个圆洞照了照:“里面有一个弹头”
  话音未落,他的手上就多了一把小刀,递刀的王雪娇特别体贴地问:“嫌粗吗?我这还有洋钉。”
  “可以的。”张英山小心用刀尖伸到圆洞里拨弄了几下,一手拎着假人,一手把弹头倒出来,在灯下仔细分辨,最后得出结论:“是黑星”。
  王雪娇一脸的嫌弃。
  黑星是国产七七式手枪的绰号,与五四式和**式并称为“警用三大件”,但是,名声最差。
  在2002年,它曾创下一个优秀战绩:一个在火车上持刀行凶的歹徒,胳膊和肝脏被七七式打中。
  别说子弹了,就算是被刀子捅了肝脏,也不能这么精神。
  然而,歹徒活蹦乱跳地劫持了一个人质,蹿下火车。
  好消息是,它对所有人类一视同仁,另一个歹徒把警察手里的枪给抢了过来,对着一个刑警的腹部连开四枪,刑警没事,一个乘客头上中了一枪,乘客也没事。
  不过么,尽管七七式的质量特别特别的拉胯,到底是真枪。
  在溧石镇,只有派出所配拥有它,别的地方不应该有。
  根据派出所枪支管理办法,里面的同志们就算想练枪,也不应该在假人身上练,更不会偷偷摸摸把假人沉塘。
  “就算这个假人跟另一个假人私通,也不至于身上挨这么多枪子儿再被沉塘。”王雪娇一本正经地说。
  张英山接话:“应该就是试枪。”
  “试枪我懂但是,后面山上那么多麻雀不都能打么,这边也不限气枪,剧组整天炮火震天的,偶尔有点枪响,根本不会有人在意,为什么要用假人试枪,而且还包起来,藏在水塘里?有这么穷吗?买不起第二个假人?”王雪娇百思不得其解。
  张英山也暂时想不通为什么要这么做:“捞出假人的事,明天就会传出去,我先去剧组,弄个差不多的假人来,假装烧了,我想把假人放在水塘里的人,会特别关心假人的处理,你注意观察一下。”
  凌晨三点,拍夜戏的人还没收工,其他人还没出来找工作,张英山从被剧组废弃的垃圾里扒拉出一个“死状”更加惨烈的假人,偷偷拖到小院里,给它穿上衣服。
  早上七点,两人把假人拖到垃圾堆旁边,王雪娇点了把火。
  昨天晚上的事果然很多人都知道了,村民、没被挑走的群众演员、暂无戏份的正式演员,暂无工作的工作人员都围了过来。
  所有人都特别关心假人的处理。
  所有人都好奇王雪娇昨天的经历。
  所有人都想知道假人身上有什么特殊的符号,有没有什么符咒之类的东西
  观察人群半天,王雪娇也没看出来谁是把假人打死被沉塘的凶手。
  “我哪知道,反正一甩钩,就钓上来这么一个玩意儿,老曹不让我扔回鱼塘,警察不让我直接扔到垃圾堆,非要我切成一块一块的,尼玛,我哪有这个闲工夫给它切成小块,不如一把火烧了省事。”
  王雪娇脸上的不耐烦和抱怨完全是真情流露,听到别人问她有没有看到假人身上有没有什么印记的时候,她的态度是:“干嘛?我还要跟这个假人认亲啊?看它是不是我失散多年的兄弟?大半夜的不睡觉,脱假人衣服玩干什么。”
  还有人问:“你就这么直接烧?”
  王雪娇:“那应该怎么办?给它停灵七七四十九天,再请一班和尚一班道士,围着它转着圈圈吹唢呐?”
  众人哈哈大笑,看得出来,王雪娇对被迫给假人安排后事非常不满。
  假人烧完,围观群众一哄而散。
  不管是现代剧,还是古装剧,都有很多假人,用来被万箭穿心、用来跳崖、从楼上摔下来
  在溧石镇就有一个小厂,专做假人生意。
  以前给商场服装柜台供货,现在溧石镇影视产业需要他,他就做起了这种有头有脸,虽然假,但没有那么假的假人。
  王雪娇去他厂里转了一圈,就是被沉塘的假人没错,至少说明与此事相关的人就在溧石镇。
  但是所有假人都是从同一条流水线上下来,长得一模一样,完全看不出来。
  甚至都不存在什么不同批次不同颜料的差异。
  小老板跟原材料厂商都建立了长期友好的合作关系,已经好多年没有改过了。
  这种低档产品,也不值得改进配方工艺,不管是木材厂还是油漆厂,也从未改变过。
  完全没有办法从配方上找出假人的生产批次和销售时间。
  王雪娇很惆怅:“哎,为什么别的警察都能正好赶上特殊的生产批次、特别的品种、独一无二的专利产品,就一下子有线索了。我这什么都没有这个小破厂连个销售往来台账都没有!居然是在练习本上记的!”
  张英山安慰她:“也许我们只是做的不够细致,我记得有好几个案例,都是别人已经查不出来了,才转交到市局,发现蛛丝马迹以后,再去反查,就能查出来了。”
  “哦”王雪娇觉得自己已经很细致了,她连假人那个能活动的头和四肢都拧下来了,依旧什么都没有发现。
  从警不到半年的王雪娇,已经感受到一点线索都没有,半点曙光也看不见的焦躁。
  她叹了口气:“你说,是不是接触的破不了的案子越多,心境会越平和,债多不愁,虱子多不痒?”
  “不是”张英山摇摇头,“就连老刘,心上都有一个悬案,七四年的命案,一直没破,现场只有半个脚尖的脚印。”
  “哦!!!我见过!”王雪娇想起来了,“我在他桌子的玻璃台板下面见过,他怎么执念那么深啊?”
  张英山说:“死者是一对母子,成份不好,当时去看的人都说,应该是母亲接受不了丈夫的死,也忍受不了天天被游街,就不想活了,担心自己死后孩子无人照顾,会过得更加凄惨,就勒死了孩子之后,自己上吊。
  只有老刘坚持,那是谋杀,不是自杀。
  所有人都说他错了,是在浪费时间,他不信,一直追查到今天。”
  王雪娇忽然压低声音:“你的时代,这案子也还没破吗?”
  “破了,确实是他杀。”
  “那你不想办法给他透透题?”王雪娇听曾局说了刘智勇的故事,心中对他万分同情,更想帮帮坚持信念的人,不让他们的期望落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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