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这次糊弄过去,下次可能未必。柳应悬若有所思,又听见杨意迟折返的脚步声。柳应悬抬起头,看见杨意迟双手捧着瓷碗,站在屋檐下,光倾泻在他日渐挺拔英俊的身上。
“怎么了?”
“哥,你能不能帮我开一下家长会?”
*
柳应悬觉得自己不是去开家长会,而是去开表彰会。
他按照杨意迟告诉他的位置,坐到他的座位上,面前摆放着一叠整整齐齐的试卷。柳应悬依次看过去,杨意迟几乎每门功课都接近满分,连同桌的妈妈都忍不住投来目光,随后陷入呆滞。
“我弟弟。”柳应悬清了清嗓子,忽然说,“天才。”
同桌妈妈:“……”
别人家的孩子当然是会羡慕的,但是天才还真的羡慕不来了。同桌妈妈很快释然,自然地和柳应悬攀谈起来。两人聊了一会儿,进入到各科老师的发言时间,杨意迟的名字出现频率极高,全都是表扬。柳应悬越听越乐,笑得眼睛都弯起来。
他忽然想到自己的高中,那时候他的家长会每回都是拜托林凤仪的妈妈顺便听一下,后来林凤仪的妈妈开玩笑地说不想再听,一旦挨骂要挨两次。
柳应悬当时和林凤仪笑得捶墙,但再之后,柳应悬也说不清为什么,又偷偷地回到教室门外。空无一人的教室,前不久坐满了学生家长,而柳应悬的座位,始终只有他自己。
*
杨意迟在图书馆的阅览室里看书。他一直等到家长会结束,远远地看见柳应悬走出来,又被张老师叫住了一会儿。
杨意迟站在窗前,他听不见柳应悬和张老师在说什么,只是看见两人的脸上都挂着笑。杨意迟的额头抵在玻璃上,柳应悬的身影在他的眼里像是笼罩着一层淡淡的光。随后,他转身抓住包飞奔出去。
等他跑过去,柳应悬已经去车棚找他的摩托车了。杨意迟看见他的背影,微微喘气,喊道:“哥!”
柳应悬闻声回过头,然后对他招了招手,说道:“还以为你回去了。”
“没。”杨意迟把单车推出来,“等你一起。”
“小迟,你太厉害了。”柳应悬说,“老师说你能考首都大学,最好的大学。”
六月傍晚的天穹像一块画布,海水般湛蓝的底色中,被夕阳染红的云彩不断地与之交融。柳应悬和杨意迟是第一次一起回家。
天空辽阔,太阳一点点地沉下去了,眼前起伏的山峦顶端,飘浮着一点残云,像是一缕奇异的光带。柳应悬的摩托比杨意迟的单车快许多,杨意迟拼命地骑,有时候柳应悬就在前面等他。
一年之前,杨意迟绝对想不到自己可以拥有这么简单的幸福。
风不断地吹过他的身畔,一个眨眼,杨意迟发现柳应悬没有在前面等他了。他加速往前骑了一段,到了柳家门口,看见院门外停了一辆黑色suv。
杨意迟停在原地,看见从那辆黑色suv上走下来一个穿着衬衫的中年男人,他用一种说不出的眼神望着柳应悬,说道:“小悬?你都长这么大了。”
柳应悬好半天没说话,他打量中年男人的面孔,声音带着狐疑:“二……叔?”
第14章 叔侄
柳建安是在柳应悬出生后离家的。二十年前,西陵村只会更加落后和封闭,年轻的柳建安不甘一直在这里过着单调的生活,带着拼拼凑凑的一点钱,坐晃晃悠悠的绿皮火车,南下去做生意。
当时在西陵村,还有其他几个不安分的年轻人,也和柳建安有同样的想法。刚开始,这些出去的人会陆陆续续寄信,但很快,他们与老家的联系也在距离和时间的洪流中慢慢中断了。
柳应悬年纪太小,长大一些后只是听父亲说过二叔,家中倒是留了不少老照片。父亲是长子,有两个弟弟。三叔去世得早,没能成年。二叔则早早离家,柳应悬也没有和他真正相处过。
如果不是二叔的长相和记忆中的父亲有点相似,柳应悬今天几乎不敢认。
柳应悬在厨房,一边简单弄几道下酒菜,一边把家里剩下的酒都拿出来。晚饭他们吃得很随意,柳应悬没尝出什么味儿,还沉浸在这种突如其来的震惊中。
厨房柔和的灯光洒在柳应悬的头顶,杨意迟沉默地走进来,打断柳应悬的思考。
“小迟。”柳应悬对他笑,“还要吃点什么吗?”
杨意迟摇了摇头,问:“我帮你拿过去?”
“不用。”
杨意迟瞥了一眼柳应悬,柳应悬不知怎么,忽然觉得自己好像能感受到杨意迟内心的焦躁,跟他说:“那是……我二叔,很久没回来了,把我也吓了一跳。你回房间吧,不出来也没事。”
先前柳建安听杨意迟喊柳应悬“哥”,还以为自己又多一个侄子。柳应悬没怎么解释,只是说杨意迟目前暂时住在这里。杨意迟垂着头,听了柳应悬的话,说了一声好,随后钻回自己的房间。
他坐在桌子前,柳应悬和柳建安的声音隔着一段距离,杨意迟什么也听不清,却感觉非常的不安。他紧紧地握着笔,一种疯狂的想法浮上心头:他想要柳建安离开这里,这里最好只有他和柳应悬两个人。
杨意迟忽然惊醒,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有这种没有道理的想法。
*
柳建安低头看了很久的相册,男人的手指缓慢地翻页。柳应悬给他倒酒,柳建安放下相册,不言不语地连饮几杯。
相册摊开的那一页,柳建安和柳应悬的父亲站在一起,黑白照片中的西陵村,像是一种枯萎的布景。然而,布景中的人却有着一张充满野心的年轻脸庞。柳应悬抬起头,二十年的光阴里,柳建安已经老了。
他老了,但依然孔武有力,皮肤被晒得很黑,肌肉藏在衣服之下,有一种沉稳老练的气质。柳建安嘴角上扬着,一边喝酒一边盯着柳应悬看,像是要从他的身上找到谁的影子。
“你爸爸和妈妈呢?”
柳应悬也灌了点酒,微微地叹了口气,没什么波澜地答:“十二岁那年秋天,妈去世了。也是那一年,爸……他忽然不见了踪影。托人四处找过,没有找到。”
回忆像海潮,一点点地漫上来。柳应悬想起嘴碎的老太婆们曾真真假假地传过,他爸是和隔壁镇的一个女人勾搭上,跑了。柳应悬不相信,和这些老太婆们大吵一架,他坚信他爸一定是遇到了什么困难。但这么多年过去,柳应悬对他能回来,也不抱什么希望。
“那你这些年……”
“白家人养我。”
柳应悬没有把话说满,几杯酒下肚,再加上之前杨意迟在厨房对他投来欲言又止的眼神,柳应悬渐渐从震惊中变得冷静。
对于这个陌生的二叔,柳应悬的戒心开始像雾气一般逐渐凝聚起来。柳应悬并不想这样,但他的天真早已在成长的过程中磨灭殆尽。更何况……现在杨意迟还在他这里上学,做哥哥的肩上有一种无形的责任。
柳建安拍了拍柳应悬的肩膀,有些悔恨,声音沙哑道:“二叔……二叔不知道,如果知道,说什么也会把你接到我身边去。”
柳应悬笑起来,又为男人倒酒,说:“没关系的,二叔,我现在也长大了。”
*
当晚,叔侄俩一直聊到深夜。柳建安说他这些年走南闯北的经历,说他的生意几经起落,问了柳应悬很多事情。柳家老宅、西陵村、还有附近的金松山……他能想起的都是儿时的记忆,仿佛在他的眼里,他依然停留在离开之前。
柳应悬听二叔讲了不少有关父亲的事情,在心里算了算,说道:“他俩刚结婚的时候,二叔你是……”
“十七岁。”柳建安怀念地笑,“你爸妈十八岁就在一起,那时候都是很早就定下终身。”
听到这些,柳应悬的心也莫名变得柔软起来。因为二叔来得太过突然,柳应悬把自己的房间让给他,自己睡堂屋的沙发上,就这么凑合了一晚。
第二天一早,杨意迟下楼,柳应悬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看了看他,喊他的名字:“小迟。”
“哥。”杨意迟蹲在柳应悬身边,帮他把踢乱的毛毯拉扯平整,“我去镇上。”
“去吧。”柳应悬摸了一把他的脑袋。
柳建安回来住了三天,杨意迟去了镇上三天,一方面他不喜欢和陌生人相处,一方面也是给柳应悬和他二叔留下单独空间。柳建安问起封死的另一半宅子,柳应悬只是淡淡地说家里没什么人,老宅每年维修都要花钱,干脆封死省心。
柳建安写下自己的联系方式和地址,又给柳应悬塞了一个厚实的红包。他在柳应悬放祭服和面具的屋前停留,状似无意地道:“你是现在的巫师?”
“我是。”柳应悬笑笑。
“我记得以前你妈妈也是。”柳建安的眼睛微眯,“你妈妈之前是素芬姨,素芬姨之前是阿廖叔。”
柳应悬凝神良久,不知道想起了什么。柳建安忽然提议今晚由他下厨,柳应悬去买了块好肉,开了家里的最后一瓶酒。柳建安撸起袖子,竟遵循古法做了一道东坡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