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宦官刚想转身离开,忽地又想到什么,道:“对了,沈大人主动请缨说要替陛下分忧,领了搜寻山崖的差事。奴才来时正巧在宫门口碰上了沈大人,他让奴才告诉夫人一声,恐有些事要来询问当夜侍卫。”
南枝一边应着,一边主动将人送出了院门,那细条条的宦官身影一消失,她就沉下脸,气冲冲地回了屋,总算知晓为何不想告诉她了,就是怕她在旁人面前露馅,这才蓄意瞒她,好帮他做戏。
白文眼观鼻鼻观心,像根木桩似的站在房门处,生怕被殃及。
南枝瞥他一眼,勉强维持住自己的善心,提醒道:“记得提前交代那几个笨侍卫,提前统一口供,连我都瞒不过去,别在沈言灯面前露馅了。”
白文如实禀告道:“夫人,这是公子当初特意交代过的,说是不必做得如此圆满,留些不起眼的缺漏出来,任由他们去查,属下这才未曾预先交代那些侍卫,没曾想……让夫人提前发现了不对。”
南枝眉尖轻皱,沉默思索半晌后道:“那就由他所说的吧。只是我提前他假死脱身的事不许告诉他,就说我什么都不知晓。我倒要看看他想瞒到什么时候。”
白文头皮发麻,心底默默为大人暗叹了声。
——
四五日足够让陈涿生死不明的消息传遍京城,虽说未见尸首,可山崖陡峭,木质车厢都被摔成了碎渣,更遑论是人,说不定早已被什么凶兽叼走了。京中议论纷纷,朝中局势也随之变化,沈言灯俨然成了陛下跟前最得力的红人,升官领差,大有当初陈涿入朝风光无两的趋势。
是以,到了陈府府门时,周身侍卫面上也沾了几分春风得意的意味,身着肃穆,往里一走,大有抄家夺舍的架势。
沈言灯却并未将侍卫带进府,反倒一人循着记忆慢慢进了竹影院,刚进去就见南枝坐在廊前,眉眼淡淡,正看着下人院中一块打理松烂的泥地。
他极自如地走到身旁,将手中补品递到一旁丫鬟手里道:“娄大夫说你体内仍有寒气残存,我便让人寻了点血参。”
南枝抬目看他,圆眸旁特意打了脂粉,微微泛着红,道:“你是要来问那些侍卫的吗?我让人将他们叫来。”
“不急。”沈言灯抬脚进屋搬着椅子到她身旁,顺势坐下道:“我是来寻你的。”
院里响起丫鬟清扫的簌簌声,她们礼数周全,颇守规矩,一点神情变化都没有。
守在廊前的白文听着这话,眉心一跳,悄摸瞪向沈言灯,腹诽道:这厮也忒明目张胆了吧,他家大人才“死”了没几天,就敢上门了,真不怕他家大人还魂来找他。
南枝眼睫轻颤,指尖捏着膝上衣袖,僵僵地动着嘴角:“你来找我作何?”
“那日我见你不顾一切出了城门,又晕倒在山崖边上,隔了这么久才醒。我便担忧那陈涿离世后,你心中沉疴难解。”
提起这事,南枝就得吸着鼻尖,用帕子擦擦眼角,做出一幅不愿接受事实的模样,闷声道:“我相信他一定不会有事的,肯定是掉在山崖里不慎摔伤,没法回来,只能在山崖底下寻个地方休养,迟早会回来的。”
沈言灯唇角笑意微滞,安抚道:“陈涿虽不在了,但我受陛下吩咐,定会将此事缘由查清,尤其是冲撞马车的那伙刺客下落,定不会让他死不瞑目。”
南枝抽泣着小声“嗯”了声。
他不愿再提陈涿,眸光透着几分怅然看向院中场景,转而道:“以往在扬州时,我就常想若你我有一日成亲了,府中会是何等场景,如今瞧着院里的人,和这每日稀松平常的扫雪,正与我当初所想重合。”
他的眉眼愈发黯淡,被黑氅围着的冷白面上透着几分失落寂寥,仍转首朝南枝撑起一笑道:“我只是想起了些往事,一时说得多了,你便当作没听见吧。”
南枝指尖一紧,僵硬地将视线平移到了院子里。
她错了,此刻就应在屋里装睡。
以往在扬州时,怎从未听他说过这些。想着,她在心里轻叹了声,当初婚事定下时,沈父就让他离了趟扬州,一直到她从柳府离开都再没见过,若是当初他留在了扬州,有些事恐怕就会不一样了。不过往事难改,一切都成了定局。
沈言灯仍看向她的侧颊,瞧见她隐隐透出的几分拘谨,轻声道:“追杀你出扬州的那伙人,我已有头绪了。”
南枝没想到他会忽地提起此事,愣了瞬蓦然看他道:“是谁?”
沈言灯看向她满眸惊奇,径直瞧他的神情,笑了笑道:“总归不是我,宽心,我会寻时机替你报仇的。”
南枝仍想继续问下去,有一侍卫匆匆跑到了院里,抬目见到沈言灯,俯身道:“大人,属下有急事要禀告。”说着,为难地看了眼他身旁的南枝。
沈言灯却面不改色道:“说吧。南枝于我而言,不是旁人。”
侍卫只得道:“大人派属下暗中搜查京中,其余几地都基本无恙,如今只剩东街没找过了,那里似有异动。”
南枝怔住,她要是没记错的话,陈涿藏身的酒肆就在东街,眸光不动声色地扫过白文,见他也是一幅没预料的模样,心底一沉,却又不敢妄动,这种事应是秘闻,沈言灯为何让她知晓,莫不是在试探?
沈言灯面上透着无奈,站起身朝她道:“既有要事,那我只能先走了。”
南枝见他径直离开的背影,疑惑道:“你不是要询问那夜的侍卫吗?”
他停住脚步,站在院里转身看她,眸底隐隐透着些寥落,垂目轻声道:“只不过是我想见你编的幌子。”
南枝一僵,眸光移过他的目光,指尖扣着袖口,支吾半天说不出话。
沈言灯眸光轻颤,许久后才道:“记得让娄大夫按时过来问诊。”
……
待到人走远了,白文急匆匆上前,皱眉道:“夫人,这沈言灯定是察觉出了什么不对,才派人暗中巡查京城,东街大多是酒肆客栈,若要一间间排查需不少时辰,要不要属下提前告诉大人?”
南枝眉心紧拧,按她对沈言灯的了解,这侍卫忽地闯入将差事大咧咧地说出来,绝不像他的一贯作风,是故意说给她听的,若此刻派人通知,定会沿着踪迹查找。
她腾地站起身道:“不,别派人去陈涿那。立刻让人备马车,再知会昭音和凝欢一声,说我心中悲痛难解,要约她们一道去西街茶肆说话。”说着,将丫鬟递上的大氅穿上,随意一系就大步往外走。
刚到府门前,马车就已备好了。
她敛着衣袍,快速踩着脚凳坐稳在车厢里。仆役正收着外面的脚凳,雪地路滑,许是踩到了什么冻霜,扑腾一声摔倒了地上,下意识捂腰哀叹了声道:“嘶,好疼——”
陷入焦灼的南枝听到这声响忽地一滞,脑袋紧绷着的细弦骤然松开,晃出一阵泠泠音,她的指尖紧攥住座位边沿,眼睫抬起,眸光忽地现出一阵清亮的光彩。
——不对,她不能去西街。
今日她就一直在想陈涿为何非要露出破绽,连那几个侍卫的口供都没准备好,如今竟恍然想通了,他是故意要留下一些破绽,好让想找他的人捉摸不透,就像她孩童时玩的你躲我寻的游戏般,藏得太严实就没意思了,只有露出一点点破绽,就像是驴子面前吊的萝卜勾着人一直往前。
他在声东击西。
吸引抑或分散一些人的注意。
那仆役被搀扶起来了,外面呼痛的声音渐渐停住。
马车准备要走了。
她摸摸下巴,强忍在心里好好夸耀一番的冲动,掀起车帘,垂目低声对着白文道:“不去西街,去东街,立刻拦住去告诉昭音和凝欢的人,去东街。”
白文不明所以,急声道:“这会不会太明显了,要是被沈言灯发现了怎么办?”
南枝思索半刻,随即笃定道:“放心,我了解沈言灯,地点就定在那酒肆,他见我敢直接到了那处,便率先排除那地,等他反应过来,要搜查那酒肆时,陈涿见着四周动静,早早就能脱身。这是目前最快能通知他的办法。”
白文沉吟半刻,当即点头称是。
第75章 隔壁珠玉在前
枝头积雪被日头融得淋淋滴落,溅得檐角一片水洼。临窗桌前,店小二正摆着些甜津津的糕点,昭音和凝欢坐在一侧,可兴致都不大高,听着下人禀告就急匆匆从府里出来了,反倒比南枝来得还早些。
昭音心事重重,垂目沉思着看向桌案。
王凝欢轻叹了声,提醒道:“这次陈大人怕是凶多吉少,至今也没个准确消息,估摸南枝受了不少打击,郁郁难解,这才来寻我们说话,待会可千万注意点,好生开解她。”
昭音轻“嗯”了声,打起了些精气神道:“表兄自幼早慧,做事总有自己的章法,绝不会因着这种小事丧命的。”
两人说着,南枝推门而入,径直走到窗前坐下,一言不发就先探眸朝窗外看了眼,只见以这酒肆为中心,瞬间涌了好些人,看似是寻常客人,可各个身形矫健,目光在四周来回打转,行踪古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