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0章

  颜明砚侧眸,一眼就看出她的焦灼,轻笑着威胁道:“你是要跑路吧?怎么办?我已经发现了,就你这小身板也不可能把我拍晕,要么就带上我一道,就将我送到暨郡,要么就等我将客栈所有人都惊醒,选吧。”
  南枝皱眉道:“你要去暨郡?寻昭音?”
  颜明砚道:“如今这世上除了昭音,我还有何处可去?”
  话音落下,两人都沉默了会,凄凄皎光映了满地,唯有马厩中偶尔传来几阵嘶声,回荡在一片空旷的院中。
  暨郡与边关相距不远。
  南枝终究点了点头道:“好,那你与我一道走吧。”
  于是,三更之际,一间客栈里凭空少了两只马。只剩下层层飘云后,一点玉缎似清润的圆月。
  *
  那封信送到边关时,已是三日后。
  距浚刺山十里的高地上,猎猎寒风卷过,拂起地上几点尚披着寒霜的泥点,数位将士身着铁甲,唯有正心那位肩披大氅,身形欣长,恰似重叠山间一株松。
  遥遥望去,凌将军带着近千精兵,不仅将那一队蛮族打得落花流水,还乘胜追击,一路奔至山间谷底处,胜利近在眼前。
  这还是他们与匈奴对上后头一次打得这般爽快。
  几个将士面上不禁露出笑意,余光不自觉扫向那位陈大人,却见他神色平静,漆黑眼眸只盯着那些被穷追的败兵上。几人心里不免生出讥诮,姜还是老的辣,这陈大人虽年少得名,怎可能比得上经验老道的凌将军,如今没话说了吧。
  将那声声嘲弄藏在心里,四下一片静默。
  另有兵士疾步而来,屈膝递信道:“陈大人,京中急送来的信。”
  陈涿眸光落在信上,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唇间似轻微地弯了下,他伸手接过,却见信封面上那赫然的高栋两字,眉尖轻皱,带着一点烦闷地抬起眼睫。
  他没有拆开,修长指节转着那信笺,目光又落向那遥遥远处。正当凌将军纵马大笑之际,那层层山间忽地冒出密集的寒光,精铁所制的长箭如潮水般涌落而下。骤然不得防,只得匆匆拿起手中盾,可两面夹击,要么往后退,要么咬牙反击,两败俱伤。
  四周传来一阵惊惧声。
  他轻叹道:“晁副将,安排好的人手可以去了。”
  除了凌卓,晁副将是边关驻将中最有声望的一位,只败在其一根筋,常常出言得罪人。此刻见着山下场景,一改面上的笑意,匆匆行礼就带人过去了。
  埋伏好的人手虽距混战地远些,却胜在处于那些弓箭手背后,蜂拥冲上去,缺于近战的弓箭手就难以抵御了,想往后退,却是一面陡峭的山崖,仓惶间已见颓势。
  至多一刻钟,就已鸣金收兵。
  接连几战几败,本想靠着此次挣回些军功,也好落下那京城小白脸的脸皮,可如今听着兵戈相撞声,凌将军脸色苍白,四肢发软,手中铁剑哐当摔在了地上,一时惶然不敢相信,只得任凭兵士将人带到了陈涿面前。
  凌卓束发半散,满身血痕,被两个兵士压着跪下,他却仍不甘如此,梗着脖子道:“这次、这次是意外!想我征战沙场几十年,立下赫赫战功,是凭着真本事走到了如今,如今不过犯下区区几桩小错,陛下不至于革了我的职!”
  陈涿垂目看他,淡淡地笑了声,缓缓抽出一旁晁副将的腰间配剑,泛起泠泠剑音,他抬手,剑尖直抵住凌卓喉间,轻轻压出一道血痕,殷红血线顺颈而下。
  凌卓被迫抬首,惊怒交加道:“陈涿,就算你坐镇军中,也断没有你来处置我的道理!要杀我,得上奏通禀圣上,得了圣旨!”
  陈涿眉眼淡淡,捏着剑鞘的指节轻轻一推,破入肌肤,划出一点血肉,他道:“你身为边关主将,却在听闻军中时敷衍而过,失职在先,匈奴骤而攻之,而你却因厌于北地苦寒,私自离守,这才误了军情,致使匈奴连攻,丢下三城,如今你贪于取胜,就连穷寇不可追的道理都忘了,擅作主张,差点酿成大祸,数罪相加,纵有你有十个脑袋都难保。真不知,我该说你无能,还是你实打实就是个蠢货。”
  如刀般层层卷过的寒风吹过,晃起漆黑衣袍。一道寒光闪过,剑刃破开筋脉,只剩下奔涌而出的鲜血,溅满了手腕。
  凌将军还在寻借口,没料到变故生得如此快,双眼瞪大,抬手捂住脖颈,却又从手缝中淌下。
  陈涿丢下剑,垂目用手帕细细擦着指节,淡淡道:“就用你命,警示军中,绕你背后主子是谁,奉的是什么令,如此关头,若生出事端,延误军机,下场如他一般。”
  周围几个将领闻言,背后都冒出汗意,冷风一吹更显凉意,齐声硬着头皮应下。
  远处残局尚未收拾完,一时难归。
  陈涿这时才将目光放到了那封染满血点的信上,缓缓拆开,眸光落在信中内容上。
  地上尸首仍在,又是多年同僚,众人心里难免发毛,便悄摸打量这位从京中来的陈大人,以往只知他在朝中威望极高,圣上都敢驳,如今一见,倒根本不像个文官,活脱脱是个地狱来的修罗,凌将军驻守边疆多年,竟面不改色,说杀就杀了。
  可忽地,陈大人神色一变,漆黑眸光沉沉落下,不知是看到了什么,脸上竟露出几分近乎苍白的惊惧,捏着信笺的指尖也微微颤动,几乎是咬着牙道:“胡闹!”
  说完,他只觉胸中沉了一口气,强行镇定下来,缓缓收信的指节却仍在轻颤,他抬目,冷声道:“晁副将,你熟悉军中情况,调出一队精锐人手,沿着从京城到边关的路线找一个人。”
  晁副将一愣,面上有点为难,边关无令,是不得擅自派兵离守的,可陈大人所说定是有其用意,想了想便硬着头皮应下。
  *
  连着赶了两日的路,且都是陡路快路,此刻南枝和颜明砚脸上全是倦意,包袱里干粮也少了大半,见着前面有城,当即选了间客栈暂时歇脚。
  许久没坐过这般舒坦的地方,两人都深深地松了口气,端起茶水快速地喝。
  待喝了个半饱,南枝侧目看他一眼道:“你身上有银钱吗?”
  颜明砚近乎是从宫里逃出来的,全须全尾就已不错了,怎可能还记得旁的,此刻一摸腰间两边空,只睁着两只眼,理直气壮道:“没有。”
  南枝嫌弃地“嘁”了声,慢悠悠地包袱摸出银票,特意在他面前飘了飘道:“看到了吗?什么叫先见之明,什么叫准备周全,什么叫足智多谋?学着点。”
  颜明砚一脸坦然,蹭吃蹭得颇有底气,道:“在吃喝上,我的确得向你学学。”
  南枝刚准备反驳,可慢慢地,竟觉周围人的目光都移到了他们身上,主要是她身上,一边瞧,一边低声说着什么。
  第119章 院子绝不能放弃在这
  一道道炽热的目光传来,南枝身形不动,眼珠四下转了圈,小声道:“你觉不觉得有人在看我们?”
  颜明砚眉尖轻皱,不忘纠正道:“准确来说,是在看你。”
  南枝先将银票收好,便慢慢缩起了脑袋,可四周投来的目光愈发明显,兀自盯向她的脸,伸出手指指点点着。
  甚至隐约可以听到几道声音:“是不是他们?”
  店家的菜还没上。
  两匹马还拴在客栈马厩。
  两人对视一眼,眼中却只有一个字,跑。
  南枝尚还不知发生了什么,颜明砚就拽着她,她拽着包袱,一股脑跑出了客栈大门。
  客栈正处于闹市中心,左右行人如织,两人停在了个僻静点的角落,南枝靠在墙边喘气,无力地自问道:“我为什么要跑?又没做什么亏心事?”
  颜明砚看她一眼,没应声,心中却隐隐泛起阵不好的预感,只一转首,眸光慢慢眯起,定神道:“等等。”说着,他伸手将墙上那张告示揭了下来,慢慢摆到南枝脸旁比对着,略带点犹疑道:“这上面的人是不是你?”
  告示上赫然是两张画像,其中一张与南枝约有八分像,底下一行小字道是京中官家姑娘被贼人掳走,若能提供线索者,奖赏重金。另一张眉眼间与颜明砚略有相似,却没多写什么缘由奖赏,让人下意识以为他就是那个贼人。
  南枝看向那告示,轻嘶了口气道:“完了,方才客栈里的人肯定是认出来了。”她一边说着,一边将脸朝向另一边,额头耷拉在墙面上,闷声道:“真倒霉,还没吃饭呢。”
  颜明砚推开她的脑袋,小心地将告示贴回去。
  他拽着她的后衣领,拉着她往外走道:“先出城吧,出去了再想办法找点吃的。”
  南枝不舍道:“那两匹马还在客栈……难道要用两条腿走剩下的路?”
  颜明砚沉吟半刻道:“回去是不行了,先出去再说吧。”
  两人一路出城才发现,四下早已贴满了告示。
  因着赏金诱惑,常能见到有人驻足在周围,细细打量几眼。南枝只得低头垂目,在脑袋一圈裹了条灰布巾,一路垂腰拱背,伪装成蹒跚老人,才得以出了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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