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弘安帝微微皱眉。他对权力把控的力度绝非旁人能够想象,此时听到内廷外廷之分,就有些不太喜欢。
  内廷多是皇后的班底,让她们进入外廷,与男子同朝为官……
  这是部分权力的流失。
  他不知道周涉是没有意识到这一点,还是意识到了,但不在意。
  卓玉迟也不开心。
  早知道还去什么青崖书院,直接在皇后那里谋个官职不就得了?
  但她知道父母是不会同意的,去读书还算是风雅之事,跟着皇后四处奔波算什么?
  何况当初谁能预知到,内廷女官还能有这个机会呢。
  【这个决定通过后,却被皇后拒绝了。当然,并不是皇后闲得没事干要拒绝,而是她手下几名得力女官向她谏言,希望参加本场考试。】
  天幕的画卷徐徐展开。
  几名女官站在皇后面前,最前方那人率先道:“殿下,臣等无需陛下赐官,自请参加本届科考。”
  她生了一张和气的圆脸,本来是极具亲和力的模样。然而那双眼睛却英气十足,并未半分时人欣赏的温柔婉转,反倒显得顾盼神飞。
  皇后微微抬眼,眸光温和中带着些赏识:“你们应该知道,这是少走了多少弯路。”
  杜华韵摇摇头,与几位同僚对视一眼:“这是对我们的优待,又何尝不是……”
  她想说蔑视,又觉得不妥,因此微微沉默,只道:“殿下知道,天下女子读书不过几年,北疆义学建设也不过是十年。想要取得亮眼的成绩,实在太难太难。若我们都不考,谁来证明给他们看?”
  皇后同样沉默。
  其实她觉得,直接赐官,本来就是她们应得的。譬如方竞若、任端等人,同行数年,自然也知道她们在其中付出的努力。
  如果换了别人,哪里来的这么多非议?
  但她更知道,这是不得不迎头打的一仗,是没有硝烟的战争。
  杜华韵追随她这么多年,她太清楚她们的性子,哪里能拒绝?
  “那就祝你们一切顺利。”皇后很快做了决定,她的脸上也没有自艾自怜,笑道,“总有一天会好起来的。”
  【景化元年,这是男女同台竞技的开始,但也只是一个开始。虽然女官纷纷赴考,但整体参考的女性人数仍然不多,较多的局限,让大部分真正的才女未能赴考,最后的成绩也算不上理想。
  真正大规模参考的是景化四年,也是那一年的成绩才有了些起色。】
  谭黎川的脸一阵阵发青,但他又忍不住想起了自己的女儿。
  他膝下有三儿一女,从小悉心教导。儿女都饱读诗书,眼看着儿子们成家立业,唯有这小女儿性情倔强,死活不愿出嫁。
  他在脑海中天人交战,一左一右两个小人在对话。
  “月婵如此好学,让她考一考又怎么了?”
  “抛头露面,如何嫁得出去?”
  “那就招婿!”
  “这也太、太——”
  谭黎川晃晃脑袋,把乱七八糟的想法都扔出脑海,很想问一问沈明哲:“你是怎么做到如此善变的?”
  他为什么做不到?
  【会试放榜时,其实很多人心怀愤懑。自古以来科举就是男子的特权,皇帝让女子参考,就是抢夺了他们的资源!他们还真想看一看,皇帝如此坚持,最后能得到个什么结果?】
  弘安帝更为不满。
  虽然他也觉得这是多此一举,但皇帝的决策,你们这些做臣子的居然巴不得失败?
  何其扭曲!
  他一边这样想着,忽然听见殿外传来一阵脚步声,怀乐驹匆匆入内,俯身道:“陛下,放榜了。”
  弘安帝精神一振。从举子考完那一天,他就让怀乐驹派人盯着最终成绩,如今可算放榜了。
  “会元是谁?”
  怀乐驹轻声道:“正是陛下看好之人,大同方竞若。”
  皇帝神色微变,捋一捋长须,确实露出些许笑意:“朕也算得一能臣。”
  什么未来中宗的近臣忠臣,在他死之前,还是让他先用一用吧!
  恰在此事,天幕也公布了景化元年恩科的会试结果:
  【如他们所愿,这次恩科的考试成绩确实不算如意。】
  第60章 天下英雄皆入我彀中
  民间,北疆青州。
  一群稚童正在草野上追逐,跑得累了,纷纷将肩头的大箩筐取下来,在小山包上坐下。
  这群人都不过七八岁的年纪,并肩看了一阵天幕,最年少的女童指着天幕,不无羡慕地说:“她们穿的衣服真好看。”
  她说的是那群女官。虽然身在内廷,但她们的衣服仍旧光彩夺目,尤其那个杜华韵,看上去简直漂亮极了。
  男童们原本只是沉默地听,听见她这句话,对视一眼,捂着嘴笑了:“杜二娘,你要是加把劲,说不定也能穿上那身衣服呢!”
  杜二娘没有说话,生气地瞪了他们一眼。
  她知道这群人憋着坏,刚才不敢说话,直到天幕说成绩不好,这才敢嚣张。
  她偷偷尾随哥哥钻进私塾里去听过几节课,这就叫……“小人则疾人之祸,而幸人之患”吧!
  【会试放榜,满朝皆惊。前三名中,竟然有一个女子,幸好只有一个女子。】
  顾寻辉听到这里,悄悄松了口气。
  她对这个成绩已经非常满意,那么多年的底蕴,哪里是说赶上就能赶上的呢?
  但是好在大家都在努力,拼命向前,她就觉得非常开心。
  杜二娘更是开心,伸腿一脚把偷笑得最大声的男童踹了下去。
  男童灰头土脸地往下滚,她站起身,装模作样地往下追,一边追一边喊:“天啊,你怎么这么不小心呐?!”
  小伙伴们不明就里,也纷纷往下追,呜呜哇哇地喊着:“他掉下去了!!”
  【杜华韵位列第三名,主考官萧见和评价她对圣贤书见解颇深,策论更是独有见解,似乎是有些经验,不似干读书的傻瓜书生——她当然不是,她好歹已经打工了好几年,是中宗最喜欢的“还没毕业就有四年工作经验”的人才。
  他很喜欢杜华韵的策论,可惜谢朝显非要和他对着干,觉得杜华韵虽然见解上佳、道理深刻,但用词用句不够典雅,选了第二名。最后两人各退一步,又扒拉出第三个人当会元。
  等到名单一出,所有人都傻眼了。杜华韵觉得自己发挥不好“错失会元”,真正的会元又觉得“竟然与一女子位列同榜,毕生之耻辱”,只有傻乐的第二名开开心心回家报喜。】
  谢朝显:“……”什么叫他非要和萧见和对着干?难道他不是主考官之一吗,怎么连参与讨论的资格都没有?
  他对会元试卷也有自己的要求,这不过分吧?!
  百姓们则面面相觑,深觉这考试也太难了。
  看天幕所说,那杜华韵可是皇后身边的红人,又跟随皇后多年,居然都只考了个第三名。
  “咱家闺女。”一个妇人摇摇头,“她是不敢想咯!”
  “诶!你这说的什么话。”又有人不满地说,“我看她聪明着呢,怎么会不行。”
  “哎——”
  【皇后听完,马上赏赐杜华韵金银珠宝若干,又要她不要紧张,好好考试。
  事实上,最后殿试,杜华韵也没有成为状元,位列榜眼。当然,这对于她来说已经是个非常好的成绩。杜华韵读书不过七年,但她依靠自己多年工作的经验,仍旧打败了很多人。
  而除此之外,其他女官的发挥不好不坏,只是一开始的排名不算好,殿试上或多或少都朝上爬了几名。】
  这是一个无功无过的成绩。
  但是不得不说,弘安帝也有些惊讶。
  如果双方在同一条起跑线上,那么他大可以认为这个成绩非常普通。
  但问题是这可不是!
  弘安帝心中什么乱七八糟的想法都没有。他对于男女地位毫无感触,脑海中只有一个想法:天下英雄皆入我彀中?
  显然不是,还有另一半人群没有入他彀中呢!
  能忍吗?忍不了。
  能变法吗?嗯……还是再等等吧。
  现在不是良机,但种子已经种下,只等生根发芽的那一天。
  【酸儒们当然最会说酸话,酸溜溜地说:我还以为这些女官能考出什么样子呢,前四不就一个人吗?还有义学的女学子,还以为能考多高呢,第一名也就是个前十五嘛……哼哼,他们一点都不酸溜溜。】
  谭黎川:“……”
  赵鑫:“……”
  天幕你几个意思?政见不同就把他们打成酸儒了?能不能要点脸。
  天幕觉得自己说得很中肯,洋洋洒洒道:
  【中宗当然也知道他们心里的弯弯绕绕,就是巴不得自己的决策失误,以此来表现自己说的才是正确的。
  但问题是他能是那种打口水仗的人吗?史书记载,殿试出成绩后,中宗偶尔听见有人酸言酸语,当场没有说话,第二天给那人的奏折里就补了一句:“朕看你的奏折里面废话很多,还是活太少了。嘴巴长来少说话,明年记得把你女儿送来考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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